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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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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跟我建立家庭的女人,也就是说能认可我职业的女人,在精神上跟我无法建立联系。而我多半是个逃避现实的人,不然,我不至于在社会意义上这么不成功。而那些能跟我在精神层面建立点儿联系的女人,发现不了我,我即使发现了她们,也没用,她们看不上我。所以,我选择省略家庭生活的这条路:出门,一个人在外面跑,不需要家;回来,有个窝,能听音乐,能看书,我很满足,再加上还有很多朋友,可以聊音乐唱片运动等等,人还要求什么呐,挺好了。” 米歇尔的话我几乎背下来了,因为它们打动了我。我就是这番话之后走近他,对他说: “我。” “你。”他对我说。 “我们。” “好的,我们。” 我们就这样开始了。 接着,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米歇尔为我打开了一个崭新的世界。首先是性爱世界。之前,我从来不知道性可以是这样的,性可以如此纯洁,可以像运动那样昂扬,可以那么强烈……吴黔,我得承认,之前,我从未热爱过任何一个身体,包括自己的。因为没有一个人的身体唤起过我这样的欲望。米歇尔做到了这一点,让我想起过去听说的一句话:男人的爱情一座山,女人爱情一层衫。如果我被这句话说中了,我该怀疑自己对米歇尔的爱情仅仅是性?不可能。我根本不怀疑我对他的爱情,即使是因为性,我也不会有半点儿怀疑,爱情就是爱情。 吴黔,我承认,他外出时,我甚至惦记他的肌肉,想象他在卡车里听音乐的表情,想象他在巴黎停车,走向他常去的那个饭店时的步态和神态。对了,巴黎的这个小吃店,聚集了很多卡车司机,但提供的绝对是美食。米歇尔说,他经常在那里跟一个物理学教授碰面。他们是因为吃饭偶然认识的,之后,米歇尔每到巴黎都给他打电话,他们谈音乐,米歇尔听教授用什么人都能听懂的方式讲物理,他说,教授的讲解影响了他的世界观。我曾经问米歇尔,受了物理学影响之后,世界观有何变化。 米歇尔说,更加相信上帝了。 吴黔,请你原谅,我跟你唠叨了这么多关于米歇尔。其实,我除了忍不住跟你说他之外,还有点儿别的野心:我想你也能喜欢米歇尔,据我对常文的观察,他肯定也能跟米歇尔相处的很好。我希望我们四个人老了以后,一起周游世界。 ……带上一台手摇唱机! 给我消息,也很惦记你,虽然你没有肌肉。开玩笑。跟常文即使不顺利,你也要有耐心。你们有那么好的基础,只要你别太神经质,其他的慢慢都可以克服,记住我的忠告。 ——吴黔 老方,你说的周游世界的那一天,诱惑了我,但也让我绝望,好像它远得不能再远了。 广源去世了。 昨天再次见到常文,我们的状态更加说不清楚。 也许彼此都很绝望。 多年的独身生活,让我牢牢地踩住自己的重心,因为没有安全感,所以也不指望什么安全感。我也许根本不信任这个世界。 如果我不信任这个世界,能信任这个世界上的常文吗? 不知道。老方,我说的是实话。 我知道我需要他,因为他曾经回应了我的孤独,像上帝说的那样,人怎能独自温暖?!但这样的相互取暖不被允许。即使我们宣布远离这个世界,不与这个世界发生瓜葛争执,这个世界也不会放过我们。它要求我们面对他的婚姻! 老方,我现在刚刚征服了一个内心的魔鬼,放弃了退却的打算,给自己鼓了鼓勇气,希望能找到力量,与常文一起面对。 我退了机票,想去参加广源的葬礼,跟他相识,告别。 ——方仪 我立刻给你回信,有句话必须提醒你:你们两个人如果现在放弃对彼此的感情,放弃对彼此的信心,也无法再退回到各自从前的状态。如果这样的一场爱情失败了,你们不仅没有得到新生,反而活得不如从前。 流行歌曲可以把曾经拥有唱的缠绵轻松,但你们为这“曾经的拥有”所付出的,我想是你们承担不起的。 向前走一步,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别让自己后悔。 一片泛黄的树叶飘落着,没有太多的犹豫,似乎朝着既定的目标,忽然一阵微风改变了它的方向,它便朝另一个方向去了……镜头不再跟随这片黄叶,拉回到公园长椅上的女人,她围着一条亮丽的湖蓝色丝巾,满脸泪痕……镜头再次拉开公园的全景,影片结束了。我只在电视里看了这个电影的结束,它的名字我至今不知道,但这几幅画面总在眼前浮现。离开常文后的生活有点像这片飘摇落去的黄叶,广源的葬礼也许就是决定我命运的那阵“微风”? 我很少参加婚礼和葬礼,回头细想很有意思,错过好多婚礼葬礼的原因都是一些偶发但却重要的事情,并非我不愿意。 也许,我不该参加任何婚礼葬礼,包括自己的。 广源去世后又见到常文时,他问我返程机票是什么时候的,但没邀请我参加广源的葬礼,虽然他说了葬礼的时间。我告诉他已经换了机票,但也没说打定主意去参加广源的葬礼,同时也没提广源写过信的事情。常文说,葬礼后,他找时间陪陪我。 我从常文的目光中看见了乌云般弥漫的绝望。这绝望像阴霾一样,给人压迫,让人觉得任何话语都是虚无的,话语的意义随时都可能飘零飞散。我想,这绝望主宰他之前,他怀疑一切,无论生活还是爱情,怀疑占了上风,绝望才能登场。 常文在我的眼中看见了什么?他是否看见了另外的死亡并没有带给我任何形式上的“安慰”,因为我心中正有一个“死亡”发生着。它听起来不像可见的死亡那么决绝,却有中止希望的力量。在我们对视的那一刻里,我既想帮助常文分担,心疼他,但也有些抱怨,希望重负下的常文偶尔能稍微安慰我一下,像男人应该安慰女人那样。 当然,那时,我根本没有看到,常文内心真正的改变。 临走时,他拥抱了我,在我耳边说了声对不起。我不敢把他的“对不起”展开想,对不起,他不能留下来陪我;对不起,他没有力量安慰我;对不起,他有难以倾诉的苦衷…… 对不起。 就这样,我参加了广源的葬礼,有点儿像人们常说的那样:鬼使神差。有时,命运那冰冷的锋刃逼得很近的时候,人反而变得莫名的轻松。 ——方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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