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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我说不是啤酒,是那张马的照片。老板听我这么说,好像被触到到了痛处,看我一眼,停止找零钱,用杯子又接了一杯啤酒,然后对我说,再喝一杯吧,他请客。旁边的一个男人挪了挪自己的凳子,为我在吧台那里让出位子。我忽然很感动,点头坐下,接过啤酒。

  “放张冯?韦因的。”米歇尔对老板说。我扭头,第一次看见米歇尔。老板放上唱片,调整了音量和其它为了达到最佳音效需要调整的,几秒钟的沉寂,之后响起赫尔曼?冯?韦因的歌声……

  吴黔,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直接说,那就是让人(至少能让女人)离开自己常态的声音,自然低沉略带悲伤,但是朴素亲切。我想,没有女人能战胜这声音散发出的亲近的吸引。后来我知道那首个的名字叫《拥有和保有》……听韦因唱着,真切地感觉到了何谓“春心驿动”,好像已经爱上了一个还不相识的男人。

  总而言之,我说不清楚,谁先把我迷倒了,歌词还是米歇尔。至少我听懂的那几句歌词,好像是为我和米歇尔专门写的:偶然,你来到了我的生活……我并没有寻找便发现了你……留在我身边,留在我身边……

  就着老板请客的啤酒,我又听了第二首歌,米歇尔小声告诉我,这首歌叫《从前》。

  “真好听,下次再来听,我得走了。”我匆忙离开了酒吧,匆忙得有些不礼貌了。大街上的阴冷恢复了我的常态,心里隐隐的遗憾,怨自己没在酒馆里多逗留一会儿,回家的路上,我好像是一个刚刚被机会抛弃的倒霉蛋儿,心里发誓,要是老天给我回酒馆儿再喝一杯,再听三首歌的勇气,我……

  哈喽,我叫米歇尔。

  吴黔,这就是奇迹,就是歌里唱的没有寻找便发现了你。我告诉面前这个人自己的名字。他告诉我他住在“错误大街”,我告诉他我住在“国王大街”。他说:

  “错误大街听起来比国王大街更平易近人些,要不要去喝杯咖啡?”

  吴黔,我唯一肯定的是,错误大街那杯咖啡开始的一切,肯定不是一个错误。

  米歇尔出车,我一个人独处时,你要是不烦,你要是爱听,我想把一切都告诉你(可惜,我没什么文学天赋),希望你也能抓住属于自己的那一份生活。

  你都好吗?来信。

  ——吴黔

  老方,你不能想象我多高兴看你所写的一切。虽然你说你没有文学天赋,但我觉得你写得非常文学味儿,我看的时候跟看小说似的。继续写给我,趁米歇尔出车没回来,全都写来看看。

  看你的信,心情像在电影院里一样,完全沉浸在另外的故事中,尽情地分享,这样就可以避免面对自己比较悲伤的故事,听说,这叫电影疗法。我现在没时间去电影院,就采用“邮件疗法”吧。

  我还在常文这里,对于我们之间发生的事情,一言难尽,我越来越迷茫。我争取这就会回去,回去再给你电话。

  继续你的“写作”,它像我的热水袋,像止疼药,像口香糖……

  还记得我们开玩笑篡改过的那句歌词吗?现在多么适合你的心境——在什么地方,吻仍然是吻?在卡萨布兰卡!

  现在在维也纳,吻也仍然是吻,只是在这里,吻不再是吻。

  第二天一天,没有常文的消息。我无所事事地呆着,没给他打电话,为什么,我不敢想,怕自己再被思绪撕裂。整个感觉是分裂的:既想亲近常文;又想远离他。

  晚上九点多,常文来时,我刚刚订好第二天返回的机票。他坐在我对面的床上,半天没说话,低头看着自己的脚。

  我看着他,看着我能看到的一切——他花白头发中的白发,他外套的衣领,我曾经穿过这件外套,还记得它的味道。那是尘土的味道,这件外套不脏,我还记得他这么说过。我不是说它脏了,我说的是它累了。它穿过城市,穿过各种会议室,穿过白天夜晚,一件忙碌的外套,把忙碌变成尘土的味道,织进了自己的纤维中……

  看着,看着,我把自己看软了,像融化中的冰淇凌,摊开去,变得不可收拾。

  “我想跟你做爱,现在,愿意吗?”常文依然低着头。

  我没说话,充满深情地看着他,也许从此不再理解女人的理智和决心。常文终于抬起头,当他捕捉到我的目光时,便明白了我的心思。他扑过来,像一座山一样压倒我。

  他甩掉了外套,用力地把我搂进他的胸膛,恨不得这样把我消灭进他的身体。他的下巴顶进我的肩胛,用力再用力,直到我全身被痛感主宰起来。我把脸庞紧贴到他的脖子上,任他的气味包围自己融化自己,直到痛感变得模糊,“转化”为 快感……我的身体被发动起来,我期待随之而来的疯狂,把所有的理智顾虑犹豫恐惧都击碎,哪怕把自己也打得落花流水……常文动手扯掉我衣服时,他的全部意志似乎都集中在他的手上,仿佛这双手眼前是他内心的全部表达。我领会之后,便把自己的身体像一件礼物一样交了出去。我躺在那里,闭上双眼,想象着皮肤上可能出现的痕迹,红色的抓痕,即将变成蓝色的疼痛,变成黑色绝望极致的快乐……

  我想呼喊一个名字,但没有名字飞出喉咙,只有一个虚无般的“啊”!他抽回双手,和衣坐在我身旁,之后带着一声轻轻的叹息,像一片乌云一样,带着雨意和温暖裹住了我。

  我仍然想对他说,我们走吧,一走了之,哪怕走上没有退路的绝路上,我也愿意。但常文先开口了,他的这句话改变了我们的生活,这么说不夸张,尽管我根本不知道为什么。

  “我好羡慕广源,终于不用这么累了。”

  我坐起来抱紧常文,轻声问他,广源是不是去了。他点头,失去知觉一般,任凭我拥抱,没有任何反应。

  “想哭就哭吧。”

  “我累了。”常文说。

  ——方仪

  吴黔,米歇尔出车了,去意大利,回程要在法国装货,这个周末我将一个人度过。不过,别把我想得太小姑娘,小姑娘般的浪漫情怀我肯定没有,毕竟半老徐娘一个,所以,面对思念和寂寞我还很有办法的。

  我居然相信了你说的话,我的爱情报道变成了你的阳光和热水袋。吃完早饭,我把应该做的事情都推开,一个人坐在窗前的阳光里,听着冯?韦因的CD(可惜不是唱片),给你写信。刚才的那口热茶流进胃里时,我突然想问自己,假如明天便是世界末日,会怎么样?吴黔,眼前的情怀不知为什么居然给了我勇气和从容,好像我真正地经历了我希望经历的一切之后,随之而来的并不是更加强烈的占有欲,而是令人意外的满足和宽容。假如今天是最后一天,我想我会很高兴,这样我就可以和这份情感,和这份满足永远在一起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你认识了一个人,爱上了一个人!还不知道爱情结局时,已经如此幸福,这难道不神奇吗?因为米歇尔,我想到什么人心里都有一份爱意,甚至想到沃尔夫冈时,也想情不自禁地祝福他和他的女朋友,希望他们能建立一个稳定幸福的生活。

  我心存感激。

  包括能遇见米歇尔这样的“怪人”。他有过女朋友,后来分手了,因为他女朋友不认为卡车司机能给她带来一个幸福生活。米歇尔不出车的时候,听音乐,做运动,会朋友,他很喜欢看书,喜欢一个人发呆瞎想事儿。我问过他为什么不建立家庭。吴黔,他的回答让我想到,他就是上帝为我准备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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