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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原来蔡晓光听到了卖冰棍的老妪的叫卖声,出去买回了十几支冰棍,还都是奶油的。

  周蓉接过冰棍后,吩咐弟弟也给在小院里的母亲送一支——每当孩子们在屋里读书、交谈,周母便找点儿活到小院里去做,就像早年间做地下工作者的儿女和同志们秘密开会,当娘的在院门口放风。周母知道自家的儿女在和别人家的儿女读禁书,却从不反对。如果说有些书是对青年人有害的,这她信。但将全中国的书几乎都禁了,烧了,都说成是“封资修”的,她就不信了,因为连她这位文盲母亲的常识也违背了。何况,自己的儿子女儿自己了解,那是绝不会把坏书当好书读,还与别人家的好儿女一块儿讨论的。既上不成学了,也没工作可找,再不许他们读书,还不将些好孩子闲出病来呀?当妈的总不能跟着社会走,把自己的儿女逼到整天造反的道上去吧?

  所以她从不反对。

  蔡晓光说,他进院时已给周母一支了。

  秉义接过冰棍后对周蓉说:“别让晓光走啊,留下一块儿吃饭。”

  周蓉说:“你要想留他吃饭,那就自己对他说,干吗下指示似的让我留住他?至于他留不留下,那是由你和他的关系决定的,与我何干?”

  她说罢,吮着冰棍也到小院里去了。

  秉义皱皱眉,批评道:“阴阳怪气。”

  他只得看着蔡晓光说:“听我的,留下吃饭。”

  蔡晓光笑着点头。

  周母拿着冰棍进屋了,也说:“这个小蓉,有时候就是阴阳怪气的,晓光你别和她一般见识啊!”

  蔡晓光说:“大娘,我怎么会呢?”

  周母又对秉义说:“你是当哥的,该训她的时候,那就得替爸妈板起脸来训她,只是背后表示不满不行。”

  秉义说:“我才不,她会记我仇的。”

  周蓉在外边听到了,大声说:“哥,这点儿明智可要永远保持啊!”

  周母只得自己朝外边训了一句:“小蓉你有点儿样啊!别忘了你是当姐的,也是大姑娘了,给你弟做的什么榜样?就不怕你冬梅姐笑话你吗?”

  郝冬梅赶紧大声说:“我不笑话她。大娘啊,她是成心调节气氛呢!”——她主要是说给周蓉听的。

  周母更加认真了,也大声说:“冬梅你用不着替她分辩!屋里气氛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劲儿的,需要她那么阴阳怪气地来调节?”

  周秉昆冷不丁说了一句:“十个美人儿,九个是性格古怪的!”

  他的话音刚落,周蓉冲入屋里,嚷嚷道:“你个没大没小的昆子,看我今天不把你的舌头系成死扣!”她边嚷嚷,边举手朝弟弟打去。

  周秉昆慌得将冰棍也掉了,从他妈背后躲到冬梅背后又躲到蔡晓光背后。

  除了姐弟俩,大家都乐了。

  吃晚饭时,不知谁引的话题,这些青年又谈论起了《叶尔绍夫兄弟》,秉昆实在按捺不住表达看法参与讨论的冲动,幽幽地说:“老三谢尔盖是值得同情的!”

  一语方出,哥哥姐姐们一齐将目光注视在他脸上,像听到哑巴说话了似的,每个人的表情都是那么的惊讶。

  那时周母串门去了,也不是寻常的串门,街上有户人家婆媳吵架了,她去劝劝。她是街道组长,那类事能带给她别人无法体会到的愉快,就像用指甲花汁染指甲能带给少女们愉快一样。

  秉昆既已开口,索性竹筒倒豆子,将久闷在内心的观点一股脑儿倾吐出来。有次郝冬梅在他家读《叶尔绍夫兄弟》,他躺在床上装睡,听到了几段。

  他像要与谁争吵,脸红脖子粗地又说:“没有哪一个士兵是甘愿当俘虏的!他受伤了,失去了战斗能力,因而成了俘虏,这能怪他吗?能算是种罪过吗?哥哥嫂子们都不理他了,连与他相爱的姑娘也对他无比冷漠,这对他公平吗?”

  郝冬梅将另外三人环视了一番,垂下目光若有所思地说:“从今往后,我对小弟也将刮目相看了。”

  周蓉拍了弟弟后脑勺一下:“以后不许偷听啊!要听我们也不限制你,但那就要像今天一样,规规矩矩地坐在一旁听。”

  她那一拍,又拍出了弟弟一句话:“斯大林的儿子还成了俘虏呢!”

  哥哥姐姐们的表情全都更加惊讶了。

  周蓉严肃地问:“老实交代,听什么人说的?”

  秉昆犹豫。

  周蓉用筷子打了他的头一下,“别装哑巴,说!”

  秉昆小声说:“那天妈让我替你送送晓光哥,他路上跟我说的。”

  周秉义与郝冬梅对视一眼,都暗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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