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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太后含了浅淡的笑意,“皇后对陈年旧事倒是清楚得很啊……宫中以失德废后,民间无子便可休妻呢。无有生养即为女子大罪,戴罪之身还敢如此猖狂,妄言指责有孕嫔妃!就凭你无子善妒,难保日后不是齐氏一般的下场!”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凭尹太后之尊,若有意刁难,纵然身在皇后之位,也没有抵御的力量。刻薄的话语在脑海中一字字炸响,涵柔禁不住身形微微一晃。

  据说,当年废后齐氏便是在这中宫大殿里被残忍勒杀的,死时哀声不绝,未央宫空置十年无人敢住。据说,世宗皇帝其实并无废后之意,却无法违拗母亲的一力坚持……

  涵柔正要开口,忽觉胸口一窒,遍体冷汗涔涔而下。骤然袭来的不适感占据了身躯每一个角落,脸色倏然苍白如死灰,再无力道出只言片语。

  她脑中正自昏昏,语声坚毅沉沉入耳,刹那间温暖地包裹了身心,“皇后不过一十八岁,母后以无子之罪相责,就不觉过分吗?”

  衣袍上金线绣就的团龙反射着阳光,光亮耀目,皇帝自殿外大步而入,步履沉沉传递着震慑人心的力量。

  众人见皇帝闻讯而来,面上是日常少见的肃然,慌忙起身俯首下拜。皇帝径直来至涵柔身侧,躬身向太后行礼,旋即掉开目光冷冷扫视分立两旁的一众嫔妃,语中寒意逼人,“皇后尚且跪着,宫嫔竟敢安坐吗?”

  诸妃大惊失色,仓皇跪倒伏地不敢抬头。皇帝不依不饶,眉间怒意蓬勃,“尊卑上下的规矩还要朕来教吗?皇后是内廷之主,皇后站着,就不许人坐着,皇后跪着,就不许人站着,连这道理都不晓得吗?”诸妃忙不迭地叩首,“妾知罪。”皇帝冷然道:“不敬中宫,废位都不为过。在场之人,且罚俸一月,以儆效尤!”

  众人再拜,太后见皇帝一味斥责诸妃不敬以挽皇后颜面,心中不快,眉心一蹙正要开口,皇帝却已转向涵柔,伸了手去话音低柔,“起来吧。”涵柔眼眶一红,支撑多时的坚强猝然瓦解,埋下头去极力遮掩,语声低微,“妾不敢。”

  皇帝犹伸着手,太后冷哼一声,仍旧无情,“皇后有错,自当受罚。旁人无辜,何必陪着遭罪?昭仪还有着身孕呢,若皇后不起来,皇上就忍心让昭仪这样跪着?”皇帝徐徐转身,迎上母亲颇显不悦的面容,恭敬之中有着天子至尊的声势凌人,“皇后就算有天大的过错,在宫人面前母后总该留三分情面,如何能使中宫威严扫地?尊卑之礼不可暂废,若皇后不肯起来,不论是谁,都只得一并作陪!”

  太后目有恼怒之色,碍于皇帝威严所在不好发作,僵持一瞬勉强吩咐道:“起来吧。”涵柔勉力叩下头去,咬牙忍住胸中不适,恭声道:“谢母后。”俯身之时额上有豆大汗珠沁出。

  她双腿早失了知觉,竭尽全力也无法动弹分毫。他的手就在此时递到了身前,涵柔一抬眼便对上那温柔而关切的笑颜。微一迟疑,她把手交到了皇帝掌中,借牵拉的大力挣扎着站起。

  指掌间的温度仿佛可以温暖心灵最深的角落,瞬息的肌肤相触传递着抵御艰辛的勇气和力量,相交的视线有一瞬的迷离。

  笑意清浅犹未及绽放,她忽觉膝上一软,脚下猛然一个踉跄,猝不及防间眼前一黑,意识迅速地自身体里抽离。

  失去知觉前的最后一瞬,涵柔只觉龙涎香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坚实的怀抱拥住了自己倾倒的躯体,耳畔的惊呼清晰无比——

  “阿柔!阿柔!”

  只是阿柔。

  醒来的时候,涵柔已然身陷在织金绣凤的重重锦衾里。犹自昏昏沉沉,透过模糊的意识依稀传来的,仍是尖锐刻薄的话语,“不就跪了一会子,哪里就这样娇贵了?做出这弱不禁风的样子给谁瞧?”坐在床沿的皇帝停下了掖着被角的手,皱着眉头回首正色道:“母后,皇后已然昏厥过去了,母后还说这样的话!”

  太后见他语带薄责,一只手犹握着涵柔的手不肯放松,不觉怒从心生,冷笑着开口,“皇上如今大了,不肯听娘亲多说几句话了,一心就只知袒护旁的女人!”皇帝眉心紧拧,正要反驳,忽觉掌中冰凉无力的手指微弱地挣动了一下,忙抛开一切急急俯过身去。太后拂袖走开,在一旁气闷。

  涵柔艰难地睁开眼,瞬息映入眸中的,是咫尺之间他满面的关切。她勉力挣出一个虚弱的笑来,微微摇头,“妾没事。”说着就要强撑着坐起。皇帝忙伸手按住,涵柔拿目光示意,一再瞥向太后的方向,面有忧色。他心下了然,握一握涵柔的手,低语温柔满蕴着安定人心的力量,“没事的,有朕在。”

  有朕在……涵柔心上一暖,眼眶微微发红,只极轻极轻地点了点头,相望的视线不肯放松分毫。

  诸妃亦随着入了寝殿来,遥遥立在七重纱帘之外,暗自张望内中情形。一时赵忠敬进来回说:“当值的张太医已候命于殿外。”芳吟忙上前放下床帏,又领着宫女卷起重重鲛绡纱幔,打点妥当了,这才向赵忠敬颔首示意。

  张太医往来奔走,入得寝殿犹自喘息。当下行礼问安毕,皇帝忙命人搬了锦墩扶他坐于凤榻之侧。涵柔只伸了一只手在帐外,腕上覆着丝帕。张太医垂头道了声“微臣冒犯”,这才开始诊脉。皇帝在旁目不转睛地瞧着,见张太医神情颇为凝重,许久不得回复,心下渐渐发急却又不敢出声打扰,几番欲言又止,坐立难安。良久,终于见张太医收回了手去,却是起身下拜。皇帝心上一紧,隐约猜到一件极其紧要的事情,念头模糊地一闪而没。

  下一个刹那,张太医苍老而不失洪亮的声音传入在场每一个人耳中,“恭喜皇上!恭喜皇后娘娘!娘娘已有三个月的身孕了。”

  皇帝一怔,犹未回过神来,帐中女子已撑起了身来颤声相问,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吗?”张太医慈爱地微笑,“老臣虽不才,行医数十年,断个喜脉还是有十足把握的。”皇帝这才如梦初醒,眉梢眼角涌上喜不自胜的笑意,竟就拂开了低垂的幔帐,不顾一切俗礼羁绊一把拥了涵柔在怀,激动得难以自持,“孩子……阿柔,我们的孩子!”

  芳吟欢喜得手足无措,与赵忠敬一道领着殿中宫人跪了下去,诸妃亦以惠妃为首,齐齐叩拜,“恭喜皇上!恭喜皇后娘娘!”

  涵柔推了推身前男子,低低道:“这许多人瞧着呢!”口中如此说着,一只手却恋恋地牵住了他的衣襟,深深不舍那怀抱中的炽热。

  宸雪湮没在道贺的人群里,木然叩首,心下茫然,悲喜莫名。

  紫宸殿。

  内殿里寂无人声,皇帝独自伏案批阅着奏章,一众宫人俱候在外头。

  门扇轻响,他走笔不停,头也不抬,“张太医在朕跟前欲言又止的,唤你到私下说了什么?”赵忠敬蹑手蹑脚溜进屋内,听皇帝问话,忙止步躬身,“张太医说皇后娘娘的胎象甚是不稳,向奴才打听可曾出过什么事。”皇帝微一蹙眉,“你怎么说?”赵忠敬道:“奴才照实说了,张大人说……”却犹疑着不再说下去。皇帝抬高声音,“嗯?”他这才接下去道,“张大人说,三月前后最易小产,娘娘今儿若是再跪下去,孩子怕是……”

  话音未落,皇帝重重把手中朱笔一摔,眉间隐见怒气凌厉,“是谁闹起来的事?”赵忠敬唬了一跳,缩了缩脖子,道:“惠妃同昭仪不知怎的在未央宫里吵了起来,皇后娘娘见闹得不像话,训斥了几句。”皇帝皱眉不悦,“宸儿倒还罢了,是朕平素太过惯着她。徐惠妃多少岁的人了,也这样不懂事!”说着冷冷吩咐,“去传旨,惠妃与昭仪罚俸半年,小惩大诫。”

  赵忠敬应了声“是”,旋即却行而退,行至殿门,皇帝忽扬声道:“等等!”他忙驻足回身,好一会儿,才听皇帝叹道:“罢了,宸儿怀着身孕,莫惊了她,惠妃也一并饶过。”顿一顿,却是含笑,“柳淑妃倒是胆大,也不怕母后往后不待见她。”微一沉吟,他正色道,“晓谕六宫,皇后待产期间直至孩子满月,由淑妃协理后宫一应事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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