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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第十四章 镜湖心涟

  当日一场风波闹得阖宫不宁,众人这才知晓皇后竟已有三月身孕而不自知。两代出身李氏名门的皇后俱无子而终,宫中自先帝章敬皇后生孝德太子之后已近三十年无有中宫怀子的喜事了,这一二年间嫔妃也都不曾有所生养。如今短短一月之内,昭仪与皇后相继有孕,少不得阖宫同庆,上下一团喜气。

  因太医说皇后胎象不甚稳固,涵柔倒着实卧床静养了几日才出面接受众人朝贺。一时间未央宫门庭若市,往来道贺之人几要把门槛踏平。四月初十那日,外朝命妇亦齐齐入宫朝觐,贺中宫有孕之喜。

  皇帝即位多年,膝下虽有皇子却无嫡子。本朝虽无定制,立储多循有嫡立嫡、无嫡立贤之例。因而皇后一朝有孕天下瞩目,臣民多盼中宫此番能一举诞下嫡子以承帝业。

  当日皇帝能及时赶至,涵柔自然明了是柳淑妃通风报信之功,欢喜之余对柳淑妃相救之恩甚是感念,才可下地便亲往畅春/宫致谢。柳淑妃正欲往未央宫道喜,听闻皇后亲临,忙忙迎出宫门。

  一同入得正殿,柳淑妃正要让涵柔上座,涵柔忽就敛衣下拜,字字恳切,“当日之事,还不曾好生谢过,姐姐且受我一礼。”柳淑妃一慌,忙俯身搀住,“娘娘如此大礼,真真是折杀妾了!”涵柔微笑,“姐姐待我的好,我自然记在心上。”她微有赧然,“太后如此苛责娘娘,将心比心,不忍见娘娘平白受苦罢了,不想娘娘恰恰有了身孕。”涵柔握一握她的手,笑意温然,“是姐姐真心疼我。”

  各自落座,一时柳淑妃道:“娘娘都三个月的身孕了,怎么底下人竟是懵然不知?当日若是有个闪失,可如何是好!”涵柔笑道:“正是如此才全托了姐姐的恩德。原是我自己年少无知,只道是春日时气不好、月事不调便没在意,景珠见识广些偏又病得起不了床,余下的尽是和我一般不曾经历过的——这头一遭,姐姐可要多教教我。”柳淑妃含笑,“人人都免不得要经过这第一遭的,娘娘这般好福气,又有皇上如此爱护着,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话音方落,一旁安倩抢着插口,“娘娘不曾瞧见那天皇上有多着急,见娘娘昏了过去,皇上脸都白了,抱住娘娘一连声地叫传太医。太后才指责娘娘无子,紧赶着太医就诊出娘娘有了身孕,娘娘没瞧见太后那时的脸色有多难看!”柳淑妃笑嗔道:“就你多嘴!主子也是你能议论的?”她只得住了口,却又吐吐舌头扮出一个鬼脸,逗得涵柔忍俊不禁。

  两人闲话一番便也散了,此后往来日渐殷勤。柳淑妃头一回凌驾于惠妃之上接手打理宫中事务,又与煊赫无匹的皇后日益交好,一时亦是声势大盛,宫人对其皆多了三分敬重。

  自皇后有孕以来,皇帝时时往未央宫探看,旦夕之间倒把慕容昭仪的万千宠爱分去了大半。涵柔与宸雪凭着皇嗣在身而在后宫平分秋色,荣宠之盛无人可及。二人因安胎不再侍寝,皇帝夜来倒多往苏氏、甄氏二婕妤宫中去。薛昭媛侍君日久,如今也渐有复宠之势。

  因涵柔有孕,皇帝特旨允皇后娘家女眷随时入宫探望。一日宸雪往未央宫小坐,正赶上长孙夫人携长媳入宫来。宸雪陪着说了几句话,见涵柔有母亲与嫂嫂陪伴而自己生母早亡、伶仃孤苦,不免自伤身世。

  李氏见宸雪眼中神情怅然,心有爱怜,温然道:“关起门来便是一家人,我也不拘着礼尽说些客套话。当年我连生了两个都是男孩儿,我见隔墙的慕容家得了个千金便很是喜欢,一心想认作干女儿。后来那孩子的母亲没能熬过难产的坎,我便决心要像待亲女儿一般待她。再后来我有了自己的女儿,涵儿生下来的时候自个儿的亲姐姐出阁都要两年了,也亏得有宸儿你做她的姐姐。我瞧着你们一点点长大,你们两个都是我的亲女儿。”

  宸雪听李氏如此说,不由动容,目中微见泫然,只哽咽难语。

  李氏瞧着眼前恰如并蒂花开的两人,蔼然笑道:“能打小一块儿长大,如今又一同侍奉皇上,一同有了身孕,该是几辈子才修来的福分。我只愿你们好好在一块儿,相互照应着,平平安安生下一对亲兄弟来。”

  两人不约而同侧首相看,目光相触,是一般的温柔如水。到底是情深如许,情深如许……纵然一路总有波折,终抵不过此时此刻如许情深。

  不知不觉已是五月里,端午节后渐渐单薄的衣衫已掩不住涵柔腹部微微的隆起。宫中无甚大事,只是无宠多时的美人夏氏终于盼得了几分恩幸,进位正三品婕妤,与一同入宫的苏氏、甄氏比肩。皇帝颇显雨露均沾之态,各处都去走动,一时却也无人可比涵柔与宸雪旧时的盛宠。

  一日诸妃偶然说起毓宸宫的茶点做得最好,便邀约了同到宸雪宫中品茶小聚。昭仪做东,皇后亲临,次日午后但凡得脸些的嫔妃皆如时而至,众人言笑晏晏,甚是热闹。

  正殿之中,皇后自然高居上位,宸雪是主,坐在下首第一位相陪,而后才是各宫嫔妃依次而坐。一盏茶过,绿绮领着宫人奉上茶点。梅花形朱漆攒盒盛了各色点心吃食,梅花糕、栗子饼、杏仁酥、琥珀核桃、糖渍葡萄……样样做得精致。众人见了先称赞一回,各自择了喜欢的,一时俱是赞不绝口。

  淑妃坐于宸雪之侧,见宸雪只是静静饮茶,不由道:“昭仪招待着我们这些个嘴馋的,自己怎不用些?还是日日享着口福,吃腻了不成?”宸雪便笑,“能见各位姐妹吃着喜欢就是我的福气了。这一回打从有了身孕总爱吃些酸的,见了这甜腻的便觉没胃口。”阮充容在旁听见,不由哧哧一笑,“人说酸儿辣女,昭仪这回可真添个男丁了。”宸雪含笑犹未接口,苏婕妤就惊呼出声,“这说法竟是当真的吗?”说着转向涵柔,满是好奇,“皇后娘娘可也爱吃酸的?”

  众人见她天真无邪,为一句话穷追不舍,不禁失笑。涵柔亦是掩唇一笑,才道:“我既不爱吃酸的,也不爱吃辣的,还和往常一样一味偏爱甜食。如此说来,肚子里这一个,竟是个妖怪喽?”诸妃见皇后有心打趣,尽皆发笑。苏婕妤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不觉羞红了脸。

  涵柔不愿于此事上纠缠,当下拈一块杏仁酥,岔开了道:“毓宸宫的点心当真是做得极好的。素日我便最喜欢这杏仁酥,总觉着再没尝过更好的了。”众人便也取了杏仁酥品尝,顺着皇后的话称赞几句,略过儿女之事不提。

  甄婕妤尝了半块杏仁酥,忽皱了眉弱弱地开口,“各位娘娘不觉着,这杏仁酥有淡淡一点子苦味吗?”

  她虽是小心翼翼,话音低微却还是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耳中,一时众人俱面露疑色。涵柔只是微笑,“许是我舌头钝,只觉香甜呢!”甄婕妤听皇后如此说,只得低头赔笑,“怕是妾口中发苦,一时错尝了。”一旁的苏婕妤咬了一口杏仁酥,却脱口道:“果真有苦味呢!”

  众人忙又细尝一回,惠妃亦是点头,“的确有隐约一点苦味,若不是甄婕妤说起,倒还尝不出。”淑妃不由心生疑惑,“宫中用的杏仁都是地方上特供的甜杏仁,怎会有苦味?”阮充容道:“许是昭仪宫中的手艺与别处不同吧。”甄婕妤却是摇头,“妾前些日子来毓宸宫拜见昭仪时也觉杏仁酥做得好,便多用了几块,那时并没有苦味的。”

  诸妃不免惊疑,俱把征询的目光投向宸雪。宸雪眉心一蹙,正不知如何解释,一声轻笑,薛昭媛悠悠然袖手坐在一旁,颇有幸灾乐祸之意,“现放着皇后和昭仪都有着身孕呢,好好的杏仁酥竟吃出了苦味来,可别有什么毛病才好!”宸雪听她话有所指,不由作色,“昭媛这是怀疑我在吃食里做了手脚吗?”薛昭媛把手一摊,笑意深深,“这是昭仪自己说的,我可什么都不曾多嘴!”

  宸雪被薛昭媛惹怒,紧攥了十指便要发作。惠妃沉声开口,平定纷乱,“皇后与昭仪都有着身孕,饮食之上确要多加仔细,小心谨慎些也并没有什么妨害。不如,传尝膳的太监和御医都过来尝一尝。”于是向涵柔略略俯身,“皇后娘娘以为呢?”

  涵柔虽不疑心杏仁酥有甚不妥,事既至此,只得点头道:“也好,便依姐姐说的。”

  无端生出这许多事来,众人俱没了说笑的兴致。宸雪平白受人如此质疑,心中气闷只不言语。独独薛昭媛谈笑自如,只有一二人还勉强应上几句。

  不多时尝膳的太监已至,细细尝了杏仁酥后禀说:“甜中微苦,并非杏仁,应是加了旁的什么所致,奴才却是尝不出。”诸妃听得杏仁酥果真有异,神色俱是一凛,不由齐齐看向宸雪。宸雪摇头表示不解,外头报说当值的邵太医亦至,涵柔忙命传进来。

  邵太医也取了杏仁酥细尝,神色渐渐凝重,皱眉不语。众人心知不好,涵柔耐不住发问:“这杏仁酥有什么不妥吗?”邵岚忙躬身一礼,却道:“娘娘可吃了这杏仁酥?”涵柔不解,只得道:“原是素日喜欢的,才刚便多用了一些。”却见邵岚面有难色,犹疑了片刻,才道:“娘娘,这杏仁酥是桃仁所制。”

  众人尚未反应过来,已听苏婕妤脆生生地问道:“桃仁?桃仁怎么了?”太医向她微微俯身致意,一字字道出石破天惊,“娘娘有所不知,桃仁虽与杏仁相近,却有活血化淤之效,多为药用,孕妇应慎食的。”涵柔只觉冷意侵骨自脚底一点点漫上身来,半晌,才一字字涩声问:“孕妇若是误食,会如何?”邵岚恭声回说:“少量应是无妨,若服食过量或是每日服食,恐有落胎之虞。”

  众人纷纷变了脸色,涵柔听得“落胎”二字,咽喉似被人猛地一扼,竟说不出一句话来,双手下意识地按住了微微隆起的小腹,感知到生命悄然存在的痕迹,一时心乱如麻理不出半点头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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