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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第十三章 祸福相倚

  待呕吐之症稍稍平定,涵柔忙着人扶了宸雪往偏殿躺下。宸雪如今皇嗣在身,稍有一点闪失便是干系重大。众人心下忐忑难安,一时俱不发一言。殿中是沉闷的寂静,仿佛连空气都悄然凝定。涵柔交握着双手,掌心微有汗意。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终有小太监匆匆奔进殿来,“娘娘,张太医来了!”涵柔忙道:“快请去偏殿,不必过来见礼了。”那太监应了声“是”,急急去了。淑妃念了句佛,只道:“昭仪千万不要有事才好。”

  约摸挨过了一盏茶时分,张太医细细诊脉开了方子,这才到正殿来回话。张太医年近六旬,须发皆白,官居正六品太医院院判,医术精湛堪称国手,因殿中尽是女眷,才入殿门便颤颤巍巍跪下行礼,俯身不敢抬头。涵柔怜其老迈,忙着人搀他起来回话。张太医起身谢过,徐徐道:“昭仪只是寻常害喜之症,脉象上并无大碍。微臣已开了一副安胎补气的方子,昭仪按时服药即可。”

  众人听得宸雪无恙,眉目俱舒展开来。涵柔亦松了口气,正要吩咐打赏,却见紫菀神色慌张行入,顾不得礼数便是扬声唤道:“娘娘!”涵柔眉心一蹙,“怎么了?慌什么?”话音未落,怒喝沉沉遥遥响起,冷意侵骨,“昭仪若是有个闪失,皇后担待得起吗?”

  众人一惊之下齐齐转首,只见殿门开处太后搭着宫女的手一步步行来,面上一丝笑意也无。涵柔心下一凉已道不好,所幸宸雪并无大碍,当下面不改色率诸妃迎了上去,屈膝行礼。太后摆手命众人起来,径直行至凤座之前才回身立定。

  诸妃以皇后为首在下依次而立,见太后显为兴师问罪而来,俱低了头大气不敢出。涵柔略一迟疑,硬着头皮迎上太后冷厉目光,试探着开口,“母后,昭仪——”

  “跪下!”太后厉声打断,语气斩钉截铁。

  涵柔失声,“母后——”

  “皇后尚不知罪吗?”太后冷冷反问,眼光寒意逼人,不待涵柔开口辩白,已再度厉喝出声,不容反抗,“跪下!”

  涵柔不敢违逆,微一咬牙只得屈膝跪下,挺直了背脊不肯流露半分胆怯。众人神色一慌也要随着跪下,却被太后抬手拦住。

  太后目光如匕,剜了一眼跪在地下的皇后,侧首向随侍的婢女,“咱们去瞧瞧昭仪。”又对宁寿宫掌事洪嬷嬷道,“你且守在这里,不准放一个出去。”

  太后撇下众人自往偏殿去。涵柔见太后来势汹汹又不立时发作,存心在人前羞辱自己,暗暗叫苦却无计可施,只得强作镇静。诸妃见太后不由分说便怒责皇后,又留下心腹洪嬷嬷在旁虎视眈眈,一时噤若寒蝉,分立两侧垂眼不敢瞧涵柔。

  漫地的金砖光洁平整,最是坚硬致密。隔着单薄的衣料,痛楚自双膝一点点漫上身来,一点点啃噬着涵柔心中的顽强。背心里渐生出汗意来,抑不住周身已是微微颤抖。大殿之中是死水一般压抑的沉寂,只闻殿角铜漏滴答一声轻响,良久又是一声,宣告着时光不曾止步。

  身躯已然僵硬,双膝痛到麻木几近无知无觉,终闻衣衫窸窣之声由远及近——太后重又入了正殿来,一如先前般的殊无笑意。

  众人忙行下礼去,太后径往主座上坐定了,才吩咐众人起身。涵柔仍旧一动不动跪在当地,低眉顺目神色恭谨。太后也不叫起来,却向诸妃道:“都坐吧。”众人觑一眼犹长跪不起的皇后,皆有犹疑。太后略略抬高声音,“坐下。这许多人站着瞧了眼花。”

  惠妃与淑妃暗自换了个眼色,心知太后是有意要使皇后难堪,碍于太后威严不敢不从,只得躬身谢过,领着一众嫔妃于下首落座,低头不敢做声。不多时宫人奉上茶来,诸妃俱不敢去接,太后却端了茶盏慢慢啜饮,对涵柔视而不见。众人惶恐难安,见太后如此若无其事,皆为皇后捏了把冷汗。

  吴充仪忽而起身,打破僵持,“太后娘娘,妾风寒未愈,现下胸闷得紧,乞先行告退。”太后不动声色合上手中盖碗,抬眸瞧她一眼,淡淡一笑,“充仪回昭和宫去,要途经长乐宫吧?”吴充仪脸色白了一白,哑口无言。太后道:“后宫里一点小事,还是莫要惊动皇上了。充仪若觉身上不爽快,且去偏殿歇着。”不待吴氏多言,已命人搀其往偏殿去。

  吴充仪去后,太后这才移目涵柔,冷冷开口,“皇后如今可知罪了?”涵柔沉声相应,坦然无愧,“儿臣不知错在何处。”太后冷哼一声,道:“我已细细问过了,昭仪是受了惊吓,才骤然导致胎气激荡。好端端的在未央宫里,昭仪是怎么受了惊吓,是谁让昭仪受了惊吓,皇后作何解释?”

  涵柔知太后有备而来,自然知晓事情原委,当下只道:“儿臣既在中宫,眼见嫔妃有失德之处,不过略加责备,自以为并无错处。昭仪自有孕以来即有害喜之症,现下并无大碍,不知母后何以——”

  “还敢嘴硬!”太后不待她说完便厉声喝断,唬得涵柔背脊一震,不敢再言,“我早嘱咐了昭仪安胎为重,不必过来请安。那孩子重规矩,仍旧时时来往,反被皇后斥为无礼!昭仪有孕在身,皇后就不晓得体谅半分吗?为丁点大的小事大动干戈,皇后唯恐天下不乱吗?分明是皇后见昭仪有孕心存嫉妒、有意刁难!若孩子有个闪失,我唯你是问!”

  涵柔慌忙俯身叩首,微一动作膝上便疼得钻心,“母后,儿臣绝不敢有嫉妒之心!今日所为,实乃中宫职责所在,儿臣——”

  “不敢?宫中还有什么事是皇后不敢的?”太后冷笑着嘲讽,不给涵柔半点辩解的机会,“一边狐媚惑主,纠缠着皇上不肯放手;一边作威作福,打压宫中嫔妃,连尚在腹中的胎儿也不肯放过——若非昭仪有福,后宫岂不要成了皇后一人的天下?!”

  恶毒的指责一句句打在心扉,激起尖锐的痛楚,涵柔愤然抬首,失了血色的双唇颤动不已,竟无力挣出一句辩白的话语。

  诸妃见太后苛待皇后至此,面上俱有不忍之色,却无一人敢出头为涵柔辩解,皆垂首装作无知无觉。

  “太后娘娘,方才之事原是我的过错!”

  话音清泠满带焦急之意,众人循声看去,只见宸雪顾不得仪态端庄,手提裙裾疾行而来,目中满是关切。太后移目来人,神色冰冷忽就换作慈祥的爱溺,语中亦有了暖意,“不是叫你好生歇着吗,过来做什么?”宸雪瞧一眼长跪受责的涵柔,脱口道:“皇后——”太后抬手拦住,淡淡接口,“不必多言,我自有分寸。”旋即吩咐一旁侍婢,“快搀昭仪坐下,莫再动了胎气。”宸雪还要开口,太后却已掉开了头去,低头饮茶只作不见。宸雪再三望向涵柔,心下焦急却无计可施,只得任宫女扶了在一旁坐下,犹自皱眉苦苦思索。

  “呀!”众人注目宸雪之际,忽而一声低呼,只见淑妃猛地一拍脑门,似想起了什么紧要事,“瞧我这记性!昨儿宁瑜嚷着喉咙疼,该取薄荷煎水吃的,以为就回去,偏忘了嘱咐奶娘动手。”自顾自说完,回头看向侍立在后的婢女,“倩儿,你快回去一趟。”安倩“哎”了一声,屈膝一礼,匆匆而去。

  太后瞥了淑妃一眼,不置可否任安倩去了,缓缓撂下手中茶盏,闭目养神片刻,才又睁眼冷冷迫视涵柔,“皇后还要嘴硬吗?”

  笼在袖中的十指暗暗攥紧了衣襟,涵柔咬牙忍下心中激荡不已的委屈羞怒,强作镇静,“天地可鉴,儿臣问心无愧,并非母后话中所指。儿臣实不知有何过错。”“好。”太后意味深长地一笑,眼光犀利地捕捉到了眼前坚毅面容下隐逸的惶然无助,只作漫不经心,“皇后可知七出之罪头一条是什么?”

  呼吸猛地一哽,感知到话中怨毒直刺骨髓,涵柔失神了片刻,才艰涩地吐出两字,“无子。”太后轻轻颔首,“那皇后可知,世宗废后之事?”

  涵柔闭一闭眼,木然复述起宫史上所见的沉重往事,“世宗元后齐氏入宫六年无有生养,对太子生母贤妃郑氏心存嫉妒暗下毒手。事发之后,世宗奉庄懿太后旨意废齐氏为庶人,并赐毒酒。齐氏大呼蒙冤,拒不就死,内侍遂以白绫勒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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