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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在场诸妃大多无有生养,见宸雪仗着怀有身孕,句句拿子嗣做文章,心下俱暗生不满,却皆噤若寒蝉不肯显露分毫。薛昭媛恼怒填胸,把心一横,竟一改先前隐忍,抬首冷然道:“昭仪名位不过与我相平,勿要欺人太甚!方才所说,不过实话而已,若昭仪于德行之上并无亏损,何必惧人背后言语?皇家子嗣再怎么稀薄,昭仪也不是独一个生儿育女的。才不过两个月的身孕,又闻胎气甚是稳当,昭仪有什么理由废请安之礼?当初犹在东宫之时,淑妃姐姐直至临盆在即,也不辞劳苦日日向先皇后问安。难道,独独昭仪身子金贵,偏行不得这几步路吗,还是昭仪根本就不把中宫皇后放在眼里?”

  宸雪不料薛昭媛失势之人也会猝然反击,凌厉不逊旧时,脸色白了一白,才恨恨道:“当真是士别三日啊,如今昭媛论起规矩礼法来竟也能头头是道!昭媛难道不知,并非我肆意妄为、蔑视礼法吗?不必日日来中宫请安,原是皇上和太后所命。昭媛句句说得理直气壮,是在指责太后和皇上的过失吗?”

  薛昭媛教宸雪拿这话一堵,不由哑口无言,僵持片刻,眼中竟骤然涌上怯弱无助之色,转首向惠妃凄然道:“惠妃姐姐,姐姐为六宫之首,久摄内廷之事,竟眼瞧着慕容昭仪这般猖狂无礼而不说句公道话吗?”

  诸妃本一瞬不瞬注目二人之争,闻言一齐转首,只看向来德高望重的徐惠妃作何反应。徐惠妃被薛昭媛卷入其中,正待开口,宸雪却冷冷截过,语中隐有威胁意味,“分明是薛昭媛自己无理取闹,姐姐是明白人,难道要偏袒薛昭媛吗?”

  现今宸雪正是鼎盛之时,权衡利弊,为一失势嫔妃得罪来日皇子生母自是不值。众人听宸雪出言阻拦,只道惠妃明智之人,必不会为薛昭媛出头,不想徐惠妃沉吟须臾,竟就迎上宸雪锐利的目光,神色庄重而平静,“慕容昭仪,虽说薛昭媛所言并非句句在理,但如今既要我说句公道话,依我之见,今日之事原是昭仪的不是。”

  宸雪一怔,旋即秀眉轻挑,“姐姐此话怎讲?”

  众人见惠妃竟不避锋芒直言宸雪有过,俱是惊诧。徐惠妃沉静一如往常,语声平缓透着不容置疑的庄严,“太后与皇上的恩旨,是对昭仪有孕的怜惜,并非恃宠而骄的凭借。昭仪自有孕以来,说话行事确有不妥之处,不只昭媛一人,各宫姐妹亦多有微词。且说今日之事,昭仪既有皇上特旨,不日日往来中宫本无可厚非,但今日昭仪既向皇后请安,无故来迟便是不敬。昭仪失礼在先,不思己过,一入宫门便抓住昭媛一句失言大做文章。追根究底,争执由昭仪而起,如何不是昭仪的过错?”

  徐氏掌权日久,在宫中颇有威信。此番宸雪有孕,在皇帝偏纵、宫人趋奉之下,行事难免有张狂之处,诸妃早暗怀怨怼之心。而今见惠妃疾言厉色申斥宸雪,众人既惊且喜,只隔岸观火。

  细论今日种种风波,宸雪诚然理亏。宸雪犹少年心性,一时骄纵原是无心,对徐惠妃亦素来敬重,并经不得几句重话,当下略显仓皇已要谢罪,不经意间眼风一扫,薛昭媛微有得色的面容恰恰映在了眸中。

  不觉又是怒由心生,倔强的性子犯上来,宸雪微一咬牙,渐趋顺目低眉的谦卑神情骤转为倨傲,“不慎来晚确是我的不是,但也是孕中嗜睡所致。现下皇后娘娘尚未驾临,又何来不敬之说?皇上儿女稀薄,我既蒙上天垂幸有了身孕,自然要万事小心,妥善护得皇嗣周全。此为皇家千秋万代计,不想却得来乔张作致的指责!惠妃姐姐不斥责妄议之人,倒说我借题发挥,这是何道理?姐姐莫要忘了,如今中宫是有皇后在的。皇后娘娘犹未指责我的不是,还请徐姐姐莫要越俎代庖,无视皇后所在!”

  徐惠妃在嫔妃中年岁居长、资历最深,从不曾有人敢如此针锋相对、语出不逊。惠妃纵稳重自持,到底被宸雪激怒,按捺不住话中肃杀之意,“惠妃之位好歹高出昭仪一列,这是昭仪同上位说话的规矩吗?就算昭仪稳握宸妃之位,如今孩子尚未产下,以我正一品惠妃,竟说不得你几句吗?皇后娘娘年纪轻,又与昭仪是旧交,自然不好指责昭仪的不是。但这不等于宫中就无人能够管束昭仪,不等于昭仪就可以目中无人!”她缓一口气,肃颜厉色不改,“公道自在人心,我行我应尽之事,就算请皇后娘娘来评理,亦问心无愧。若我眼见昭仪恃宠而骄却听之任之,岂非有负皇恩,枉居六宫之首?昭仪句句以皇嗣为重,难道后宫众人皆不以皇嗣为念,只有昭仪一人明白事理?须得知道,谨小慎微太过,便是乔张作致!”

  后宫里的女人,大都是最称职的看客。吴充仪虽然心善,但犯上病来,早已自顾不暇,殿中并无一人出言劝解。宸雪恼羞成怒,明知相争无益,却也不愿主动退让,眸中冷芒一闪,渐涌上恶毒神采,“谨小慎微也好,乔张作致也罢,我只是不想落得同徐姐姐当年一样的下场!”

  ——徐惠妃十九岁入侍东宫,当年即有了身孕,本可率先诞下皇长孙,却不幸小产,此后再难得昔年盛宠之势,更失却来日封后之望。于是失子之事成为惠妃毕生大痛,无人敢当面说起。此时宸雪骤然提及,语意不善,徐惠妃被击中软肋所在,脸色刷地惨白,支持不住便是身躯大震。

  电光火石的刹那,众人犹未及有所反应,厉喝在十二扇紫檀透雕龙凤祥云图样的屏风后猝然响起,挟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天子嫔妃,争执吵闹如市井泼妇一般,还要不要皇家的脸面?!”

  涵柔自长乐宫回来,重又更衣梳洗,免不得费些辰光,待收拾妥当来至前殿,听人声嘈杂,发觉竟是宸雪与惠妃起了争执,忙拦下正要通报的太监,隐身于屏风之后。

  嫔妃于未央宫中吵闹自是不敬之罪,涵柔与宸雪相亲,既不好公然偏纵,亦不愿令其难堪,遂匿身不管,谁知二人各不相让,争执愈演愈烈。涵柔听宸雪以惠妃失子之事相激,闹得实在不像话,按捺不住到底现身训斥。

  当下众人闻声大惊纷纷回身,见皇后骤然出现,神情冷厉,心下俱是一凛,直至涵柔在主座上端然坐定,才回过神来忙不迭地跪了一地。宸雪愕然转首,见涵柔是从未有过的疾言厉色,心中慌乱,微一犹疑也随众跪了下去。

  涵柔见诸妃尽皆俯首行礼,略缓了口气,仍是声色俱厉,“中宫正殿岂为喧哗之所?各位姐姐欺我年少,就不把我这皇后放在眼里吗?”

  众人见皇后动怒,慌忙叩首道:“妾不敢。”涵柔厉色不减,向着为首的徐惠妃,“惠妃姐姐是宫里的老人了,如何今日反倒闹出这等事来?宫嫔言行有失,姐姐为四妃之首,直言不避并无不是。莫说是慕容昭仪,就是我行事有不妥之处,姐姐亦可当面指责。但如今昭仪有孕在身,脾气难免躁些,言行稍有不当之处也算情理之中。姐姐是明白事理的人,为何非要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厉声指责,闹得无法收场?未央宫为皇后所在,惠妃于此处训斥昭仪,以为中宫无主吗?”

  徐惠妃背心里冷汗早自涔涔而下,再三顿首,“妾知罪。妾实属无心之失,万万不敢有藐视皇后之意。”

  宸雪见涵柔斥责惠妃,心中暗自欣慰,谁知涵柔话锋一转,不留情面的申斥如冰雪迎头浇下,“惠妃固然有错,昭仪也算不得无辜!昭仪无理在先,挑起事端,惠妃纵把话说得重些,昭仪也不该出言顶撞上位。昭仪有孕在身,正值六宫瞩目,更应谨言慎行,尤忌张狂自傲。昭仪万事以皇嗣为重,偶有失礼之处自无妨害,但昭仪近来处事屡显骄纵之态,难免引他人非议。惠妃所责也算言之在理,昭仪须得引以为戒

  ,莫负皇上厚爱、太后重望!”

  涵柔口中虽不饶人,心下早生不忍,移开目光冷冷扫视跪伏堂下的一众嫔妃,“至于旁的人……可当真是教我心寒哪!眼见着惠妃与昭仪起了争执,在场这许多人,竟无一个肯出面劝解!事不关己就可以袖手旁观吗?还是诸位姐姐想的就是隔岸观火、要的就是两败俱伤?彼此间俱是姐妹,如何不能以和为贵、相互扶助?各位姐姐都是明白人,这些道理,何须由我来啰唆?今日风波,还望诸位姐姐都能引以为戒。我不愿见同样的事再发生第二次。”

  皇后入宫年余,从来待人宽和,未尝于人前动怒,今儿头一回出面斥责嫔妃,一席话下来,竟将在场之人数说了个遍,面面俱到,不偏不倚。众人慑于皇后威仪,心下俱是叹服,诚惶诚恐齐齐叩首恭声道:“妾谨记皇后娘娘教诲。”

  涵柔轻吁了口气,缓下脸来,“方才一时心急,话说得重些,还请各位姐姐莫要介怀。今日闹出乱子来,也是我这皇后失德所致,今后必当常省己过,与诸位姐姐共勉。”众人再拜,涵柔温言道:“春日里地上潮,都起来吧。”诸妃一齐谢过,这才起身。

  宸雪犹自心神不宁,还未站稳,脑中一阵晕眩,以手扶额身形猛地就是一晃。绿绮慌忙抢上前搀住,惊呼:“娘娘怎么了?”众人闻声齐齐看来,却见宸雪倚在绿绮怀中,抚着胸口,皱眉有不适之状。涵柔惊问:“怎么了?”宸雪微张了张口正要回答,忽就俯身干呕不已,脸色煞白再难挣出片语只言。

  诸妃见状俱是惊惶,手忙脚乱拥了宸雪在近旁坐下,只不知如何是好。涵柔心上发急,顾不得许多便自座上起身,扫尽片刻之前的镇定与矜持,一叠声唤道:“太医!快去传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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