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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皇帝闻声一惊,抬首只见涵柔一身宫女妆扮立在榻旁,一瞧之下几乎不能辨别。他上上下下将身前女子打量一番,不觉笑弯了腰,“亏你想得出这鬼主意!”涵柔在榻沿坐了,嗔道:“不许笑!还不是怨你非急这一时!”皇帝挪身近前,强绷了脸道:“不笑不笑,朕的阿柔穿什么都是好的。”一言未了又是忍俊不禁。涵柔赌气就要起身,却被他大力拥住,耳边情话低不可闻,“不过是想你了。”

  阁中温暖如春,环在腰上的臂膀久久不愿放松,背上渐生了些许汗意。二人相偎而坐,耳鬓厮磨,絮絮说着唯有两心共知的轻言密语。

  红烛啪的一声爆出好大一朵灯花,皇帝瞧着那光影斑驳,忽正色向涵柔道:“今儿除夕,过了此夜又是新的一年了。阿柔,朕许你一桩事,你若有什么心愿,朕必当竭力为你实现。”涵柔默默沉吟,许久,含了温柔如水的笑意一字字轻缓道来,“唯愿平安喜乐,恩爱不疑,如今,已尽皆拥有。”

  皇帝怔了一怔,才觉出话中爱意深沉,一时玩心骤起,忽而臂上加力扳了怀中女子向后仰倒,口中笑道:“你就不想为朕生个孩子?”

  涵柔腰上一紧,未及回过神来已然倾倒在他温暖的臂弯中。一声惊呼犹不及出口,缠绵的吻覆上双唇,阻隔了一切多余的话语。

  良宵如梦。

  情到浓时,谁还会记得愿与不愿的初衷?衾枕相伴,肌肤相亲,真情与假意的界限如何能泾渭分明?哪怕心底犹是冰冷,唇上的炽热却真实得无法抗拒,仿佛不敢奢求的一切真切得触手可及。

  每一次温暖来袭,不是没有一瞬间的怦然心动,只是,只是……

  孩子……若真能有一个属于你我的孩子,我不能肯定是否会身不由己地爱上你……可是,上天看尽了我的欺骗算计,识破了我的虚情假意,会让我怀着巩固权势的目的来延续你的血脉吗?但明日种种,或许与此夜并没有什么干系。

  真的累了吧……装得累了,累得不能继续维系伪装之下其实并不坚强的防御。就让我任性一回,放下执迷的所有,放任那一点点微漠的真心。

  光滑如灵蛇的臂膀轻盈地缠上他的脖颈,唇齿纠缠,传递着更多爱的索取。

  第一次,她放纵自己暂时忘却了所有,沉溺在这骗来的爱里。

  第十一章 并蒂齐芳

  正月既过,要不得多少时候便是雪融冰消、春回大地。二月十八是皇二女宁瑶的生辰,皇帝宠爱宸雪多年,甚是偏爱此女,特地在精巧雅致的千波殿设了家宴,亲自为幼女庆生。诸妃着意迎合,各自精心备办贺仪,很是热闹了一番,就连太后亦赏下一副先皇所赐的金玉璎珞。一时间,慕容昭仪又成了后宫中炙手可热的人物,荣宠之盛可与皇后比齐。

  这日涵柔闲来往毓宸宫去,正赶上宁瑶闹着要出去玩耍。宸雪虽然身子不爽快,但拗不过女儿一味痴缠,涵柔亦颇有游春兴致,二人便携了宁瑶一同往御苑去。

  正是二月末的光景,芽吐嫩绿,花发新蕊,目之所及春光无限。二人携手而行,一边赏春,一边说笑,宁瑶牵着乳母遥遥奔在前头,只见绿叶繁花掩映间小小一点粉色身影。

  含翠亭周绿柳如烟,宸雪忆及旧事,不由驻足向涵柔道:“你瞧,竟就两年了,连瑶儿也这般大了,只有这景还与从前一样。”涵柔亦是感叹,“是啊,时日过得真快。原先还以为这一辈子怕是相见不易,如今,却得时时同在一处了。”相视一笑,宸雪话语低柔,“不论如何,能携手为伴,总是好的。”

  暖风微醺,拂面轻柔,二人含着清浅的笑意缓缓前行,身心内外都被春日的暖阳无声地温暖着。径旁几株杏树密密匝匝地开了一树繁花,柔粉的花瓣薄如轻绡、滑若丝缎,拂袂沾衣、绮丽如梦。

  宸雪折了一枝杏花在手,诵出前人名句,“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吟罢欢欣一笑,回首向涵柔,语声轻快,“涵儿,你还记不记得,我家后园的墙边就栽着几株老杏,枝桠都生到你家去了,年年花开总隔墙落了满地的红英。”涵柔浅笑嫣然,眉眼间满是温馨,“怎会不记得?我们在那儿扎了秋千,花开的时候日日都去玩耍的。那时候年纪小不知避忌,总叫博予帮我们推秋千,还理直气壮地质问奶娘,为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就连碰一下子都不可以,你说好笑不好笑?”

  宸雪扑哧一笑,语带戏谑,“他若知道你将是皇后娘娘,再借他十个胆也不敢碰你一下了!”涵柔面上一热,甩开宸雪挽在臂上的手,嗔怪道:“你尽说笑,当时不还以为——”一语至此自觉失言,不由噤声打住,心头却悄然漫起一点晦暗不明的惆怅——当时人人都以为,会是青梅竹马,佳偶天成。

  宸雪亦黯淡了神色,默然半晌,犹豫着道:“涵儿,我弟弟博予他,日前已同兵部侍郎林道仁的女儿定下了亲事……”涵柔静静听完,垂目瞧着径上一地落红缤纷,神色恬静,“当年悔婚,是我长孙家对不起你慕容家,耽搁了博予这么多年。”说着一声长叹,抬首遥望天际浮云舒卷,语中依稀一抹无奈的感伤,“宸姐姐,你知道我的心意。如果可以选择,我只愿安安静静地嫁到你家去。”

  手中花枝不知何时已然落在地下,宸雪拂去衣上花瓣,喟叹,“我如何不知你是不情愿的。可是天意如此,又能有什么法子呢?涵儿,其实博予他,未尝不记挂着你。只是事已至此,就连想上一想,都是罪无可恕啊……”一时侧首见涵柔面上光彩尽失,心下一酸,忙挣出一个笑容来,“好了好了,说这个做什么?兴冲冲地带了孩子出来,没的坏了兴致。”说着去拉涵柔的手,眨一眨眼睛故作神秘,“涵儿,我告诉你一桩事儿。”

  涵柔掩饰了失落神情,微笑以应,“嗯?”宸雪未语先笑,似有抑不住的欢喜,“涵儿,我——”她话未出口却又犹豫着打住,粉面含羞,很是忸怩了一番,才附在涵柔耳边悄声细语,“我似乎有了。”涵柔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眼中涌上欣喜,“真的吗?什么时候的事?皇上可知道了?”

  宸雪略略偏开头去,颊上隐见红晕,眉梢眼角都有幸福满溢,“就这几日间。我自己觉着是罢了,还不曾请太医来瞧过。”涵柔揽过宸雪依在身旁,笑生双靥,“既是头一个教我知道了,我可要抢着讨赏!这几年间儿女上的喜事尽落在你头上了,说起来,宫中还不曾有哪个怀过第二遭的,姐姐的福气旁人当真比不得。”

  宸雪低头瞧着尚且平坦的小腹,目光温柔如水。她手势轻柔地抚摸着,仿佛能在意念中感知这微弱的生命,一颗心教欢喜填满,不留一丝空隙,“但愿能是个男孩儿,这样,便儿女双全了。”

  不远之外,皇帝携了甄婕妤亦在御苑之中赏春。他遥遥望见前头杏花丛中人影闪动,又依稀闻笑语传来,不由驻足远眺。甄婕妤亦凝眸辨认着粉雾红云间的一双丽影,不多时向皇帝笑道:“应是皇后娘娘和慕容昭仪。”

  皇帝应了一声,并不接口,目光温柔地凝望着那丽人繁花,微有沉醉之色。甄婕妤见皇帝不语,便也注目那如画情境,忽而感叹,“妾今日总算明白了,皇上为何会这般宠爱皇后与昭仪娘娘。”皇帝听得此语,扬了扬眉,“哦?”甄婕妤恭顺地垂目一笑,柔声道:“皇上您瞧,二位娘娘在花下并肩立着,像不像一双姐妹花?双花并蒂,旁的花儿形单影只,纵凑得春色满园,也只能黯然失色。”她低叹一声,微有怅然,“如此姐妹情深,不是人人都能有的福分啊……”

  皇帝听那语意唏嘘,收回目光瞧向身前女子,和颜道:“旁人待你不友善吗?”甄婕妤微微摇头,“宫中的姐妹待妾很好,是妾自己贪心不足罢了。”顿一顿,抬首笑道,“皇上怎站在这儿,不近前去?”皇帝展颜一笑,话语因体贴而温暖,“既是姐妹俩,定有私房话要说。朕若是过去,她们拘着礼数又该不自在了。大好春日里,不搅扰佳人赏花的兴致吧。”

  他遥望着花树掩映下二人比肩同行的身影,隔了那样远的距离似乎也能感知到两心之间的愉悦欢喜,忽有了些微的怜惜与嗟叹,“你可知道,其实皇后比你还要小上两岁。宫中数她年纪最小,却得时时端着皇后的架子,不敢有半点失了庄重……任朕怎样宠她,她到底不会在朕跟前无所顾忌。这几月来朕瞧在眼里,只有同宸雪在一起,她才能抛下皇后的身份,只做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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