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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生母是收房做妾的奴婢……就像与生俱来再也无法抹去的污点,此生注定了要深陷在轻视里。若要嫁与所谓门当户对的豪门贵戚,庶女便只能做妾,只有再重复母亲的命运……终归居于人下,不如做天子的妾室。于是,从此浮生辗转……

  一直是那样无可治愈的胆怯……竖起全身的利刺,防备着每一点可能的伤害。

  尘世茫茫,又有谁能真正懂得一个人呢?

  ——终归是可怜人罢了。

  第十章 结发不疑

  一连十日,皇帝每夜驾临未央宫。皇后初初得宠便有如此声势,更兼第六日上宠妃薛昭媛因不敬皇后而获罪禁足,一时宫中人人惊惶,再无人敢轻视中宫半分。这十日之内,宫中闲话三句不离皇后之事,人人都在暗自揣测。终于第十一日晚间,长乐宫传出消息来,说皇帝吩咐了驾幸慕容昭仪的毓宸宫。消息不出一盏茶时分便传遍了后宫上下,无人不是暗松了一口气。

  宸雪面上虽一如往日,见得皇帝,心头欢喜到底远胜寻常,便分外殷勤体贴。皇帝亦恐宸雪吃心,言语间甚是温存恳切,一时说道:“皇后很是记挂着你,时时劝朕要多来毓宸宫走动。宸儿,你莫要多疑,朕待你自然还是同往日一般的心意,只是宫中总有薛氏之流胆敢蔑视中宫,朕这才……”

  十日盛宠如斯,宸雪不是没有怅然在心的,此时听皇帝语带歉然,心中骤暖,眉梢眼角俱浮上笑意温然,“这么多年,妾自然是明白的。妾难道是等闲拈酸吃醋的小人吗?何况皇后娘娘自幼与妾亲厚,皇上能够好好待她,妾心里头自然也是欢喜的。妾相信,皇上待妾的心意,不是朝夕之情。”

  皇帝见她并无心结在怀,亦是欣然,“自从做了母亲,你愈发善解人意了。朕却还总当你是当日撒娇撒痴的小丫头。”宸雪挽住皇帝的臂膀,笑道:“好啊!皇上这是说妾从前无理取闹喽?那妾偏要撒娇撒痴,要你让着妾、惯着妾。”皇帝抬手捏一捏宸雪的鼻子,笑叹,“你呀!才赞你一声好,立时又是张牙舞爪、原形毕露!”忽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道,“朕又何时不曾惯着你了?”话音未落,宸雪面有羞色,已是一把推开。

  于是言笑甚欢,二人同至偏殿哄了宁瑶睡下,正用着夜宵,绿绮忽自外头进来,立于宸雪身后。方才似乎外间有事,一小宫女唤了绿绮出去,不想却是许久不回。当下宸雪不由微侧了头低声问:“哪儿去了?”绿绮见皇帝并未注意,俯身向宸雪轻声耳语一番。宸雪听罢,略略颔首相应,并不做声。

  皇帝转过脸来恰恰瞧在眼中,便问:“怎么了?”宸雪只道:“没什么。”见皇帝目有征询之色,迟疑片刻,倒也不相瞒,“不过是未央宫有人来。妾傍晚过去,正赶上皇后不在,这会子倒着人来说了一声。”皇帝便笑,“她倒是心细。能有什么事儿,这黑灯瞎火的,特特差人跑一趟。”宸雪赔笑不语,绿绮一时嘴快,却是接口道:“芳吟是来谢娘娘的礼的。”

  宸雪欲拦已是不得,不觉心上一紧,果听皇帝奇道:“好端端的,谢什么礼?”言既至此,她只得坦然相告,便笑道:“今儿是皇后十七岁生辰,相交既久,略表些心意罢了,这才遣人来谢。”皇帝怔了一怔,惊问:“今儿是阿柔的生辰?”宸雪听得阿柔两字,愣了一瞬才意识到是指涵柔,心下微有不安,口中只作惊诧,“是啊,九月二十六,皇上难道不知吗?去岁因着大婚才过,今岁为着丧期未满,内务府才都不曾操办的。”一时却见皇帝失神般喃喃,“竟是阿柔的生辰……”

  宸雪不免惊惶,小心翼翼地唤着“皇上”。皇帝许久才回过神来,神色复杂,“朕竟从不知今儿是阿柔的生辰——宸儿,朕明日再来陪你。”

  宸雪闻言一怔,仿佛难解话中之意,迅疾的痛楚却已然无比清晰地在心头啃噬。

  ——他这是要走吗?他却是要走吗?

  她心绪翻涌如潮,愣愣相望,难有一言相对。

  皇帝亦凝视着宸雪,目光中有歉意与恳求,却见她失神不语,眼底隐有哀怨浮动。话语脱口而出之时不曾察知其中不妥之处,此时静心回想,才觉伤人至深。他毕竟心有愧意,不能坦然面对,一时垂下了眼眸,涩声道:“既已来了,你若介意,朕不走便是。”

  宸雪这才惊觉,强忍了心头酸楚,挣出一个笑容来掩饰方才失态,语声有几不可察的颤抖,“皇上若是想去未央宫,只管去便是,不必顾念妾。生辰一年只此一回,皇上是该陪着皇后。”皇帝不由抬眸相看,唇角泛上笑意温然。宸雪安定如常,话语沉沉传递着情深意重,“来日方长,只要皇上心中有妾,妾不计较这一时。”

  他握一握宸雪的手,眼神温柔,恳切道:“明儿一定来瞧你。”说着便已起身。宸雪随之立起,却觉四肢木然,竟无力相送。皇帝摆手示意不必送,抚一抚宸雪犹凝定着笑颜温婉的脸,到底转身而去。

  宸雪一动不动立在当地,唇角犹有笑意凝固,泪水却已然夺眶而出。

  从眼前至殿门,短短几丈,他却仿佛走了那样久,那样久。无数次企盼能有一瞬的驻足回眸,金冠龙袍的身影却终究还是残忍地消失在她殷切的视线里。

  能够不在乎吗?能够坦然面对,无视避无可避的心痛吗?

  涵儿,我知道,这并不是你的过错……我告诉自己要体谅,告诉自己不要为此难过,可在他转身而去的一刹那,哀伤却还是铺天盖地地袭来,瞬间把我淹没……

  未央宫。

  皇帝吩咐不许惊动涵柔,轻手轻脚地入了内殿,将侍立的婢女一一遣退。涵柔犹未睡下,正倚了窗望着夜幕之上细细一钩明月深思出神,竟连有人近身亦是不察。他在涵柔身后立定,用目光勾勒着眼前女子的温润轮廓,身心被宁静的暖意填满,良久,才柔声开口,“这么晚了还不睡,站在这儿做什么?”

  涵柔闻声一惊,急急回身相看,讶异道:“皇上怎么来了?不是已去了毓宸宫吗?”他噙了温存的笑,抚着身前女子乌黑的鬓发,语声轻柔得几近不真实,“阿柔,朕才知道今儿是你生辰。”

  涵柔怔了一怔才明白过来,眉梢眼角不觉被欣喜充盈,整颗心都要柔软地塌陷下去。可是……一念骤生,不由正色相问:“皇上这样过来,宸姐姐呢?”

  “明儿再去瞧她。”皇帝低声应答,忽而展臂揽她在怀,耳语缠绵,“今夜只你我二人,暂不管旁的。”

  芙蓉帐暖,密爱沉沉,仿佛要融入对方的生命里,再无彼此之分。

  犹有些微的喘息,涵柔翻了个身伏在皇帝胸口,侧耳听那心跳沉沉。抬眼见他迷糊着已要睡去,一时玩心忽起,拿发梢去挠他的脖颈。他侧首闪避着,一把握住那长发,睁眼佯怒道:“别闹!”映入眼中的,却是咫尺间明眸熠熠、笑意深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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