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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既至此,涵柔自然明了自己一时大意落人口实,亦知这薛婕妤是有心借己挑衅宸雪,不由惊怒交集,只得强咽了这口气,神色不改便要行下礼去。宸雪按捺不住心头怨愤,皱眉怒道:“薛婕妤,涵柔远来是客——”

  “娘娘,这本是我的不是。”涵柔自知理亏不愿招惹是非,忙出声制止,不容宸雪多言已端正跪了下去,叩首道,“小女叩见婕妤。”

  望着眼前跪伏下去的身影,薛婕妤妖娆一笑,向宸雪道:“果真是宫外来的人,这样不知礼数!也是妹妹有福气,能得皇上这般厚待。家人入宫倒也罢了,任什么无品无阶的庶人,只凭妹妹一句话,也能入得宫来!”语中讥讽之意了然,宸雪正欲发作,薛婕妤却自顾自移开了眼,瞧向地下犹跪着的涵柔,摆手道,“罢了罢了,起来吧。”

  宸雪瞧绿绮搀了涵柔起身,把心一横,抬首绽出笑颜如花,“宫外的人不知宫内的规矩,倒是常事,婕妤入宫多年,礼数之上自然熟稔。婕妤既指责涵柔无礼,我倒有句话要请问婕妤——”一言至此口气骤然转冷,“而今中宫无主,四妃虚位,昭仪虽只在正二品,却已是六宫之首。姐姐既是知礼之人,如何方才只以平礼相见?”

  薛婕妤脸色白了一白,随即如常笑道:“妹妹与我同在婕妤之位多年,如今新晋了昭仪,一时倒还改不过礼来!”宸雪笑意愈深,“平素姐妹相知倒也罢了,如今外人眼前,姐姐可莫要丢了脸面。就以今日为始,认真改了吧。”薛婕妤眼中一丝不屑闪过,终究自宸雪面上移开眼去,垂首屈膝行礼,“昭仪万安。”

  宸雪不欲再与之纠缠,便道:“含翠亭春色甚好,若无他事,不搅扰婕妤雅兴。”薛婕妤却忽而抬首,“慕容昭仪,”巧笑嫣然间透着来者不善的诡异,“太后娘娘十日前召其长兄李之浚大人入宫,七日前召其次兄李之浩大人及其三女入宫,五日前召其三弟李之漳大人及其长女入宫,今日又召其妹郑国夫人入宫。看来,新的皇后人选,这一二日间便要定下了呢。”

  面色倏地惨白,勉力压抑的悲愤呼啸着如要挣脱束缚喷薄而出,宸雪强自支持,却双拳紧攥说不出一句话来。涵柔忙上前扶住她微有摇晃的身形,急切之下耐不住皱眉面向薛婕妤,“太后娘娘行事自然有太后的道理——”薛婕妤冷哼一声,不待涵柔说完已作色厉叱,“我自与昭仪说话,哪有你置喙的余地?”

  有片刻哑然,涵柔咬牙平定心中惊怒,略一斟酌俯身为礼,垂下眼眸恭顺有加,“二位娘娘面前,小女微末之身的确不该多嘴。那么立后之事……”薛婕妤怔了一怔,旋即领会涵柔话中有话,一时神色变幻,再开口时口气却是转软,“也罢。昭仪既与长孙小姐游春,定是不容旁人搅扰了。”说着略施一礼,“妾告退。”

  眼看薛婕妤一行去得渐远,涵柔忙关切道:“宸姐姐——”宸雪深吸了口气平定心潮汹涌,回手覆上涵柔握于臂间的手,“我没事。”涵柔觉她指尖冰凉,语气亦是无力,便柔声劝道:“姐姐莫与这等人一般见识,徒伤了自身。”宸雪轻轻点头,强笑了笑,“你瞧我,这般无用……”

  “宸姐姐……”涵柔眼中几要涌上泪来,心头酸涩莫名,“这些年,姐姐当真是受苦了。”宸雪垂下眼,叹息一声,“都是命。”涵柔下意识地攥紧宸雪的手,心头似受了钝重的一击。宸雪抿一抿双唇,却显出如常神色,“走吧。”

  二人复又前行,已没有了方才的兴致。转过飞絮阁,忽听宸雪道:“宫中这么个张狂人物,偏教你遇见了。”她说的是那薛婕妤。涵柔觑一觑宸雪脸色,见平静无异,方接口道:“这位薛婕妤出身显赫吗?怎这般盛气凌人?”宸雪神色淡漠,“说来倒真是出自豪贵之家,她是安国公薛家的女儿。若不因着是庶女出身,又久无所出,只怕连这皇后之位都要教她夺了去。如若如此,我倒宁愿皇后还是李家的人。”

  “薛婕妤往日便与姐姐有嫌隙?”

  宸雪叹了口气,“薛婕妤早我一年入宫,起先我们同为太子侧妃,皇上登基后一起封的婕妤。听说在我侍奉皇上之前,便数她最为得宠。我既入宫与她相争,她自然容不得我。如今我谋后位而不得,不知她怎样欢喜得意呢,如何不借机作践我……”

  涵柔忽止了脚步回过头来,眸中微见泪光泫然,“宸姐姐,我只恨自己不能为你承担分毫……”

  万千感叹一齐涌上,身心猝然被纯粹的友情包裹。宸雪伸手抚上涵柔面颊,恬静地微笑,“傻丫头,我都不伤心了,你伤心什么?我既答应了你要振作起来,自然要尽力做到。宫中本就是个暗无天日的所在,任什么事,牙一咬,眼一闭,便也过去了——不提这些,没的坏了兴致。”

  涵柔颔首相应,忽见宸雪遥指向前方,欣欣然道:“你瞧,前头便是太液池了!”

  穿过一片疏林,眼前豁然开朗。目之所及但见烟波浩渺,粼粼浅浪映着日色如金,荡漾华光璀璨。湖岸树木环绕,或见柳丝垂水,或见浓荫匝地,掩映亭台水榭、朱墙碧瓦,好不精巧雅致。

  涵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任湖水清凉气息沁入心脾,只觉身心俱是舒爽,不由赞道:“好湖景!”

  宸雪莞尔一笑,引了涵柔沿湖岸而行,不出多远,果见三两小太监候在岸边,身旁树上系了一叶小舟漂浮于水面。小太监忙迎上来请安,一边服侍二人上船,一边说道:“娘娘千万小心着。”宸雪笑道:“怕什么?”便与涵柔扶了太监的手登舟。

  二人只携了绿绮并随行的另两名宫女上船,其中一个名唤欣儿的生长在江南,正是划船好手,便坐在船尾操桨,荡着小舟向湖心而去。

  小船在绸缎般的水面上划开柔滑的漪痕。湖上清风习习,吹送岸上花木芬芳、鸟语啁啾,扑面而来皆是春的气息。

  宸雪心头长久笼聚的阴霾仿佛也教那和暖春风吹散开来,面上是难得的纯粹笑意。并肩,携手,相依,泛舟,游春,恍惚还是久违的少时光景。

  宸雪牢牢握着涵柔搁在膝上的一只手,笑容和煦如三春暖阳,“涵儿,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我们便是这般在你家后园的湖上泛舟。总是瞒了嬷嬷们,有时候索性丢下绿绮和芳吟,只我们两个,任船儿随波飘荡,自在地吟诗、作对、唱曲、吹箫。夏日里,荷花荷叶铺了满池,我们便把舟子藏在那花叶里头,采了开得最盛的荷花供瓶,收了荷叶上的露水烹茶,摘了莲蓬剥莲子玩……你总爱唱《西洲曲》里的那几句——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青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这么些年了,也不知那满池莲花是否年年依旧……”

  如何能够忘记呢?曾经等闲视之的欢乐因为离别而遥不可及,在反反复复的追忆中凝作(做)最深重的苦痛——红莲碧水年年如故,却再没有一同泛舟采莲的人儿了。回忆的美好勾起心底积年的伤,涵柔只觉惆怅感伤充溢心头,说不出话来。

  宸雪自察失言,旋即转过脸来,绽出笑颜如花,“涵儿,你再唱一回《西洲曲》与我听。”涵柔微显羞赧,见宸雪依依小儿女情状甚为恳切,湖上亦再无旁人,遂不再推辞,悠悠开口,歌声清越婉转,字字柔情似水,“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

  宸雪倚着涵柔肩头,静听那曲声清扬而起,指上轻叩,击节相和,却不知思及了怎样的往事,忽就涌上柔情缱绻的笑意,眉眼间俱是幸福的温存。

  却说李氏往永安宫谒见长姐,不巧碰上皇帝正向李太后请安,只得暂候于偏殿。李太后自入冬以来旧疾反复,身子一直不甚安好。皇帝因立后之事与李太后置气,总推说朝政繁忙,只遣掌事宫人前往问安,如今到底面子上过不去,于是今日亲自来了,不免要多坐些时候,倒教李氏候了个把时辰。李氏自幼与长姐亲厚,平素亦时常往来,在永安宫中便不甚拘着礼数,一时见皇帝御驾去,不待通报便径直入了内殿。

  李太后正倚在榻上养神,小宫女跪在一旁捶腿。李氏上前请安道:“太后万福。”李太后睁眼瞧见是小妹,道:“可算来了。”便有宫女搬了圆凳引李氏坐于榻旁。李氏挨着榻沿坐了,向李太后笑道:“今儿可教我好等。本就来得不巧,只道皇上左右不过一盏茶时候总该去了,没曾想竟做了回大孝子。”李太后只是淡淡的,“他哪里是孝顺我,瞧他那样子,不过是做场面上的文章。若他待我的心能有待他亲娘的一半,便也难得了。只瞧他将尹氏安置在宁寿宫,却把我搁在这永安宫——他要我安安分分、少插手宫中的事儿,却是真心愿他母亲福寿康宁的。”

  李氏不免嗟叹,岔开了话题道:“太后近来身子仍旧不好?”李太后漫不经心地说:“老毛病了,你也是知道的,这些年,不过是挨日子罢了。”李氏微皱了眉,责怪,“好好儿的,怎说起这样的话?仔细调养着,终究没有大碍的。”李太后扶着宫女的手坐起身来,淡淡地笑了笑,“罢了罢了,还有正事,不说这些。到底是春日里,总待在屋子里头也怪憋闷的,咱们不如往园子里去说话。”李氏点头,“也好,难得太后这样好兴致。”说着起身招呼宫女上前侍候。

  当下收拾妥帖了,一行人便也向御苑而去。

  李氏和李太后在繁花碧树间缓缓而行,景珠领着一众宫人随行于丈许之外,唯有积年的心腹崔嬷嬷陪侍李太后身侧。李太后赏看着满园春色,随手折了径旁一枝开得正盛的桃花把玩,随口说道:“明萱,我这样急着召你入宫来,你总该明白是为着什么缘由。”李氏微垂了眼瞧着径上落英缤纷,片刻才吐出沉沉两字,“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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