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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二


  许久……

  他恶意地咬了一下我的舌尖,我睁眸,脸红若烧,看着他,轻轻喘息着,目光迷离。

  “一年后,我一定接你回来。相信我,等我,爱我。”他轻声叮咛,眸光专注深情,紧紧锁住了我的全部心神。我微微发愣时,他又狠狠吻了过来。这一次不复温柔,唇舌相触狂野热情,诉尽了思念的痛苦和相望的无奈。

  我突然想起一事,忙用力推开他,自袖中取出一个琉璃瓶子小心地放入他的怀中:“你之前总是陪我吃那雪莲药丸,体内寒毒积累必深,这是解药,记得服用。”

  无颜握住我的手放在他的胸口,额角抵住我的鬓发,凤眸微敛,低低言道:“一年,那么长……若非齐国唯剩下了无翌,若非我答应了父王保齐太平,我真想带你远走天涯,哪怕追杀不断永难安稳,哪怕没有解药你我一起毒发身亡。至少那样,你永远都会在我身边。”

  我伸手抚摸他的脸,柔声道:“无颜,事无常道,人无常乐。失落的时候,想想以前,伤心的时候,再想想将来,那样你便知道,夷光这一生其实都和你在一起。”

  无颜失笑,摸摸我的脑袋,叹道:“唉,丫头。”

  ***

  一诉衷肠

  无颜走后,我独自在亭里坐了良久,细想着自蔡丘之战回金城后走来的一步步,只觉心中一阵寒,一阵凉,一阵冷入血液的哀后,又是一阵凝入骨髓的恨。

  天下局势变幻莫测,自己虽是女子却偏偏搅和在这混乱复杂的漩涡中不得脱身,几番被谋折腾后可谓胆战心惊、余悸心颤,任人摆弄于五指间,几近将要灰飞烟灭时方知原来世间至亲血缘的舅父却能心狠手辣至此。往事过去,如今怕只怕,不知自己还身处在多少个阴谋算计下,更不知自己以后究竟能否还有勇气和能力去招架,去重新站起,去保护自己在乎的人和自己的家国。

  日斜夕下,霞彩点光渗入密织竹帘,残阳噬血,火红瑰丽的颜色耀得我眼目发昏。近暮有风轻送,芙蓉香气淡淡散开,鸟儿啾鸣归巢,我掀开竹帘时,恰望得彤然天空下那道道流线灰影,和那个遥遥站在池对岸静静望着我的人。

  柳荫垂垂,一人负手闲立。落日煌煌、余晖万丈,金衣闪耀着的世间诸般华彩,美得绚烂凌盛、不可一世,只是此刻,我看着他,却觉出了一抹寂寞至绝的萧索。

  他来多久了,我不知道。但我明白南宫既是煞费苦心安排无颜来见我了,聂荆那时定然将他引去了别处。我还明白,纵使他没亲眼看见,他却也懂得我独自坐在亭里这般久而没动静是因为什么。他是那么地聪明,从来都是掐指便可知我的心思。

  我愣了片刻,而后落下竹帘,快步朝他跑去。

  本欲提轻功点足踏过满池红莲,却无奈身子虚弱,绕过长长的玉廊待身影刹至他面前时,我已喘得呼吸不过来。

  他看着我,英毅的剑眉微微一皱,苍白发青的面庞上隐露不忍,修长的手指似是本能地伸出欲来搀扶我,指尖接触到我肌肤的刹那又陡然缩了回去。我扶手靠着他身旁的柳树,咬着唇,瞧向他。

  他淡淡一笑,眸子瞥开平静地看着眼前液池,问我:“炎日之下,莲色可好?”

  我哑然,答不出。心猛地紧缩发虚,不知为何竟颤得厉害,我拉住他的衣袖,轻声向他坦白:“晋穆,对不起,我刚才见了无颜。”

  他不出声,面色渐渐阴冷下去,许久,待他回头看着我时,往日明亮的眼眸暗如墨染,漆黑的颜色好似深邃浓重的夜色,偶尔掠过一两束刺眼的光芒,细看之下,却是满含着占有和毁灭的绝望颓戾。

  我心中一惊,指间松开,脚下忍不住连连后退。

  他慢慢向我走来,唇边扬起,脸上那丝笑意诡谲古怪得叫我头皮发麻。“你叫我什么?”

  我怔住,而后改口:“穆。”

  他满意点头,伸手拉住我的指尖,又问:“我之前和你说过我这辈子都不想自你口中听到任何道歉和感恩的话,你忘记了?”

  我慌忙摇头。他声音柔和温暖,指尖却冰凉一片,激得我寒噤不已。

  身后是池水,当我的脚下一软踏空,有清凉的液体浸湿锦靴袍袂时,他手下陡然用力,手掌绕至我身后按着我的脑袋靠入他的怀抱,紧紧地,不再动弹。脸颊贴着他的衣襟,丝滑的绸衣闷住了我的呼吸,我窒息着,面庞开始发烫,却又不敢挣扎。

  从未见过他发怒,可我心中清楚,他将发怒,且是勃然大怒。

  “见了他,又想要离开我,是吗?”他低声问,指尖轻柔地抚着我的发,一下一下,无限流连。语气看似平和,只是他身上的寒气却凛冽得叫人忍不住哆嗦蜷缩。

  我仍是摇头,对着他的胸口承诺道:“不离开。”

  “仅是一年?”他轻轻一笑,笑声自胸膛震得我的心随着跳跃不断,绕在腰间的胳膊忽然松了松,他俯下脸,挑起我的下颚,鼻尖相触,肌肤相亲。我顾不得推他,只知拼命呼吸着,挽救平歇刚才被他搂着长久窒息的痛苦。

  冰凉的唇印上了嘴角,气息骤然缠绕亲密得分不清彼此。我一颤退缩,侧脸避开。他却揽住我的腰不放,身子朝我倾下来,仍是低问:“仅是一年?还是永远?”

  我答不出,也不敢答,身体不堪承受他的重压而缓缓向后倒去。荷香愈近,愈近,清凉的水意浸上不知何时散落的发丝,待我退无可退,耳畔已有冰冷的液体渐渐沾湿肌肤时,他这才空出一只胳膊撑住池边大石,另一只胳膊挽着我的身子,让我平躺水面却又不至于沉落下去。

  “一年?还是永远?”他追问不休,冷眸盯住我的眼睛,目光里的黑暗疯狂吞噬着我所有的神思。

  我望着他,久久,忽地轻轻一笑,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腰间胳膊一松,身子嵌入水中,愈沉,愈落,身心疲惫,疲惫得我不愿挣扎,也无力再挣扎,水流淌淌自嘴中漾入胸口,抑懑顿生,蔓延至四肢骨骸。呼吸不再,思绪渐散。心底不知怎地竟在此刻隐隐生出了一丝解脱的畅快,我弯唇笑着,睁眸,冰凉池水弥漫双眼的瞬间,我瞧见碧色荷叶在头顶织成了一层晕结霞辉、与今日暮下长空同样妖媚赤青的水波苍穹。

  ***

  眼前昏暗。

  我欲将睡,不愿再醒。

  可是谁的胳膊又紧紧缠了过来,柔软的舌蛮横地抵开我的牙关,若九年前那般,稍去一分生涩,却仍是莽撞粗鲁地给我度着气,放肆的双手在我全身游走不停,指尖的颤抖不掩他此刻心中的慌乱和紧张。

  我欲睁眼看他,奈何睁眼仍是昏暗,手臂费力地抬起,轻轻环绕住他刚毅的身躯。

  幼时坠崖落入寒潭的情景一一浮现眼前,我抱着他,虽无法说话,却知自己的心已哭泣得几近虚脱。他的手臂又复收拢,勒疼的感觉再次自身上袭入脑海,我低低呻吟,忽觉面庞一凉,堆积眼中的液体刹那流下,眼前,光亮又现,明媚迷人的霞光下,是他苍白得隐隐发青的面庞。

  “夷光?”看清我的眼神,他终于离开了我的唇,抱着我飞身自液池里旋身飘起,落在凉亭那被一日烈阳晒得滚烫的琉璃瓦上,修长的手指揉抚着我被池水冻僵的脸颊,眸色无措。

  身体里未散的寒毒被池水的冰凉激得在周身脉络混乱窜流,我咬着牙,手指紧握,冷得无奈,只得不断往他怀里缩,索要那份天然的温暖。

  “你不爱听……”我虚弱笑道,伸臂勾住他的脖子,手下虽无力,他却还是顺从地低下头来,“我还是要说……穆,真的对不起。”不论是九年前在帝丘,半年前在楚丘,还是如今……对不起,对不起。这一生,这三个字怕注定是我对你情感的所有。

  他抿住唇,望着我,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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