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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四


  “楚桓死了。”

  我错愕。恍悟过来后忙动手打开锦书,眸光在上面匆匆扫过。

  “这……”确认他口中的话无误后,我凝眸看着他,胸中有说不清的感觉翻腾而上,搅得我思维顿乱。

  “无碍。”他笑了笑,拉着我的手往御道走。

  我心中狠狠一抽,他越说没事我越是心疼得厉害。我扬脸看着他,眼中又开始酸涩。眼前人笑颜是如此潇洒倜傥,看似无谓不关已事,可是他的心,还是会难过的吧?再怎么说,那毕竟是他的亲生父亲。若非我,若非齐国和王叔的羁绊,或者他早该……

  手上猛地一紧,我回神,只见他瞪眼望着我:“胡想甚么!”

  我怔了怔,脱口而出:“我想你……”

  “好好地,又想我什么?”他忍不住笑了,好看的眉梢微微一挑,表情生动。

  我却看不下去,垂头,低声道:“别难过。我陪你。”

  他脚下猛然一滞,呆了片刻后旋即抱住我飞身而起,口中大笑道:“丫头就是事情磨蹭得多,没完没了,宫外将士都要等急了!”

  “你……”

  “别动,再动就扔下你,不要你陪。”

  “你!”

  “乖了,别动。”

  他一柔声,我便当真安分下来,双手围住他的腰,紧紧地,死死地,直到宫门后的穹顶阴影下,他松手放下我。

  “陪我,便永远不许离开。”

  “嗯。”

  ***

  连夜策马疾驰,领将蒙牧、白朗,率禁军骑士五千,自金城南下,沿泗水过二城至平野,时未拂晓,我和无颜便身处在龙烬营中。

  楚桓既死,我的身份也不再是顾虑。公然以真面示于人前时,诸将虽愕,但喜更胜。无颜三言两语打发了一众追问后,诸人不再敢疑,只定定地看着我,神情间似坠云雾的半恍半茫然。

  迷茫过后,便是战事紧迫下的无暇顾及。

  众将迎着无颜与我入行辕,开始高声说战事。

  ***

  天边朝霞初升,行辕内依然灯火满帐。

  无颜坐在帅案后听侯须陀陈述目前战况的详禀,蒙牧和白朗各守一旁,一人侧身看着帐中战图,一人低头沉思着,俊挺的眉宇间满是凝重。龙烬歪身躺在帐中角落的长椅上,右腿虽经包扎,却依然抵不住那丝丝渗透浸染白纱的殷红。那血色红得并不纯,有些暗黑,似是带毒。

  我半跪在龙烬身旁,伸手探了探他的脉搏。放开他的手腕时,我不禁拧眉:“这景姑浮用什么兵器,非得这般凶狠,不仅尖锐直碎人骨,还带着剧毒!”语顿,我又拈指轻轻撕开那伤口处的白纱,道:“将军忍着点,我得为你洗洗伤口,重新上药包扎。”

  “有劳公主。景姑浮所用兵器是狼牙剑,其凶狠凌厉实属末将此生仅见。末将无用,一时疏忽中了那厮圈套,这才受伤。”龙烬朗声解释,面庞开阔英气,说话时眉宇飞扬,神采盎然得似根本就没把腿上的伤当回事。

  如此甚好。我放下心,全神为他整治腿伤。

  擦拭血迹,取针封穴,剔骨去毒,敷上解毒散和养伤的药末后,我拿了白纱裹上他的伤口,叮咛:“龙将军切记三月不可下地,不可用力,否则必留隐患。”

  龙烬闻言急得坐起身,粗声嚷嚷:“三月不动?末将岂非成了废人?”

  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看着战图的蒙牧忽地出声笑了,笑意肆意畅快,满是幸灾乐祸的意味:“你这厮如今知道受伤不能战的心痒和不甘了吧?想当初平齐东蛮族时,是谁笑话我是能吃能睡能开口骂人能摔能滚,就是不能上沙场砍人的废物来着?”

  龙烬愤然,面色一黑,想反驳却偏偏被堵得无话,胸口止不住地一阵剧烈起伏。

  我叹气,裹好伤口后,用纱巾擦过手,自怀里取出药丸放在龙烬身旁:“将军若想早日上场杀敌,别忘了一日服药两次,一次一丸即可。另外,切记养伤贵平心静气,莫要冲动,也……忌发火烦躁。”

  龙烬神色紧拉,忙尴尬得点头应下。

  蒙牧瞧着,笑得愈发大声得意。

  帐中人人皆无语,侧目而视。

  白朗无奈,走过去拉他,提醒:“侯爷正和侯将军商量要事,你少发疯!”

  笑声顿歇,帐中气氛一时静寂得有些怪异。蒙牧不安地咳咳嗓子,面颊一红,望着正看向他似笑非笑的无颜,试图辩解:“侯爷,我……”

  无颜扬手,打断他的话后,只悠然一笑,懒散地将身子斜了斜靠上椅背,凤眸睨起,望向蒙牧时,有浅浅锋芒幽然划过眼底。

  他不说话,蒙牧的神色更加不安:“侯爷……”

  “蒙将军好气魄,只是此战你若不斩敌五万,怕是对不住你这上将军之位?”无颜淡然道,声音亲切温和得叫人心惊肉跳。

  蒙牧连声称“是”,面色由绯红转苍白,抬手擦汗。

  我摇摇头,心中暗道:蒙将军命数不好,此次是你冤,正好撞上某人心情差的时候。

  无颜轻轻一笑,不再理蒙牧,斜眸看向侯须陀:“侯将军请继续说。”

  侯须陀扬手捋捋三寸美髯,接着刚才的话,禀道:“龙将军手下十五万伤两万,末将在北边的防守不敢松懈,仅带了三万精兵前来援助。十五万梁军被困平野山中,景姑浮五千铁骑陈兵山外,虎视眈眈。五千人摆五万阵仗,气势勇猛且凶险。末将认为,若要过鬼马骑兵入山灭梁军,怕此战甚苦。”

  无颜垂眸思索一下,微微欠身:“无妨。既是难攻,那就让他出来。”

  “侯爷?”侯须陀既惊又急,忙劝阻,“末将和龙将军可是好不容易才将此人困在山中的。”

  无颜扬眉,笑:“困住又杀不了,徒留下他还受阻。除了能耗费些军粮军饷外,你说说,你留此人在山中还有何用?”

  侯须陀赧然,噤声。

  “只放鬼马骑兵出来,那十五万梁军一个也不许逃走。”

  侯须陀抬头看无颜,神色动了动,正要开口说话时,龙烬已然插嘴:“这怕是有困难。”

  “何难?”

  “景姑浮率鬼马骑兵来就是为了要救下被困的梁军,若梁军不离开平野山中,怕他也不会孤身而出。”

  无颜抿唇,脸上笑意倏地有些飘忽诡谲。

  “这也无妨。本公子自有计引他出来。”

  我正好刚洗过手,收拾完药瓶纱布,听闻此言便随口问道:“有什么计?”

  “破城亡国和十五万将士,诸位觉得景姑浮会认为哪个该先救,哪个该后救?”无颜不着急,话语从容。

  众人对望几眼,了悟。

  “他既被我军围着,消息自然封锁不通。此时不是他想知道什么便知道什么,而是我们愿意让他知道什么,他才能知道什么。”无颜缓缓言来,语气淡淡如春雨拂过。

  偏话中意思惊得诸人一头冷汗。

  “侯爷高招。”我笑了笑,眼见无人说话,顺便附和了一句。

  他转眸看我。

  我眨眨眼,笑得狡猾。

  他扬了唇角,眸中凉意不再。自昨晚接到楚桓薨逝的消息到现在,他还是第一次笑得这般舒心温暖。

  心中一直揪紧的地方倏地松开,我定下神,抬手倒杯茶,奉到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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