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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云儿,你为何不来?”叶景御缓缓将箫拿离唇边,双手骤然垂下,性感的薄唇微启,棱角鲜明的俊脸黯然,有些失神地望着黑暗无边的天际。

  “碧荷生幽泉,朝日艳且鲜。秋花冒绿水,密叶罗青烟。秀色粉绝世,馨香谁为传??

  坐看飞霜满,凋此红芳年。结根未得所,愿托华池边。”秋水身影不动,远远立在他后面的花丛中,透过枝叶重叠的缝隙窥去,只余一个蓝衣飘飘的轮廓,发出媚惑的蓝光,仿佛在蛊惑着自己前行。

  她是丝萝,何尝不想如寻常女子,愿托华池边。脚下的步子回旋了千次,舌间的音符轻颤了万遍,却迈不出那最后的一步,来与他相见。

  为什么他会是他?那个白衣翩翩的浊世公子,不过转眼,却成了高处不胜寒的君王。他的名义上的夫君,厌恶到他不愿意看她一眼,却又在这里,仿佛将心遗落一地。

  “这世上的女子便是都死绝了,朕也绝不会喜欢你这不顾廉耻的女子。”凌厉无情的话语,不过如昨日掠过耳际。那时候她同样地嘲讽不屑,到如今再忆,却有种难以言说的酸涩。

  她抬手,来回轻轻地抚摩着自己的心,那里仿佛藏着一个活泼的精灵,拿着金黄的精致小锤,一下一下敲击着自己。她狠一狠心,紧紧地抿住两片红唇:这里,曾经有过昙花一现的悸动,都在今夜散了去吧。

  一切恩爱会会,无常最难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是离于爱,无忧亦无怖。

  “娘,究竟怎么样才可以无忧亦无怖?你教女儿要远离君王,远离后宫。你叫女儿现在,又该如何?”远处蓝色的人影终绝尘而去,她只觉得手指抚过的地方,有一种从来没有的空荡荡,让她不自觉地喃喃而语。

  时间仿佛在一瞬间凝结成霜,连鼻尖的呼吸都成奢侈。良久,她狠狠地甩一下头,想要把一满脑的纷飞忘却。不过是一份微有萌芽的悸动罢了,只要自己硬下心来,一如当年,狠狠地转身,她依旧是那个云淡风轻,款款浅笑的秋水,任几番人事翻飞,犹自进退自如。

  目光穿透时间的洪流,一如五年前,她伏倒在母亲布满鲜花的坟头,白色的雏菊张开小小的花瓣,在风中摇曳。身着白衣的关楚渝,已长成翩翩少年郎,他向她朗朗走来,暖暖地伸出手掌,如沐浴金光的天神。他说:“云儿,把你的手放到我的手心里。”

  她转头,定定地看着他,脸上的清泪痕迹犹在,零星的几点泥土沾粘在脸上,白色的孝衣在猎猎风中招展,不过十岁的年纪,已经有一种惹人怜爱的绰约风姿。

  只需要一步,她就可以抓住他,她知道不管前路多难,生活多磨难,他都会一生一世护在自己的前面,如天上星、掌中雪、腰间玉、心头宝,暖暖地替她遮风挡雨。她却转过身甩掉他伸过来的手,拼命地向前跑去,没有目的,不知归路。

  身后的仆妇被她发疯似的举动吓得惊了起来,待反应过来之后,几名健硕的仆妇忙追了过来。她感觉到她们迅速逼近,却笑着无力地倒下去,知道从今以后,生活如鱼人饮水,她只能冷暖自知。

  她不知道,自己那带着泪珠的绝望笑容,如万丈山谷,悬崖峭壁,夹缝里缠绕而生的一朵幽兰,在月的光辉下泛着点点冷光,盛开在那个十六岁少年的心中,不断扎根。

  “既然不舍,为何不见?既然不见,为何伤情?”秋水犹自沉浸在过去的感怀中,身后传来男子仿佛媚惑的磁音,懒懒的带着点儿似笑非笑的嘲讽,将她惊醒。

  “你是谁?你跟踪我?”

  秋水诧异抬头,黑亮如莹的眼眸中映入一个男子潇洒的身影,一色的蓝底地妆花缎蟒袍,衣角下压缂丝绣成的海水江崖,腰束金带头线纽带挂带挎,头戴一顶软纱唐巾,看似毓秀俊美,望而知贵。

  此刻,这个衣饰华贵的男子似笑非笑地倚在一棵高大的梨树下,双臂交缠绕在腋下,一双似醉非醉的桃花眼,眼尾略弯,正放浪形骸地冲她上下打量。

  “皇后娘娘过奖,小王只不过偶然路过。见佳人憔悴,忍不住出声怜惜而已。”

  叶景岚双眼迷离地望着眼前出尘的佳人,看她在抬头的刹那间将满脸忧伤隐退,换上淡定安然的语调,倔强倔犟警惕地望着他,仿佛刚才的月下黯然欲泣,不过是弹指间的幻觉。

  “你是皇室的人?怪道身上的蟒袍如此华贵,你是衡王吧。”

  秋水同样上下打量着眼前的男子,听他自称小王,心头豁然开朗,冷不丁揶揄地回敬,“想不到堂堂衡王,也学人下九流,做这番鸡鸣狗盗、窥人隐私之事。”

  “你果然不仅冰雪聪明,还很牙尖嘴利。”叶景岚哈哈大笑,身子缓缓离开背靠的大树,一步一步向秋水靠近,雾蒙蒙的桃花眼弯如月牙,扫在秋水看似嘲讽的脸上,“不过放心,我的皇后娘娘,本王还没八卦到揭人隐私,所以,更深露重,皇后娘娘还是现在摆架驾回宫的好。”

  “如此,秋水多谢王爷厚爱。咱们后会有期。”

  秋水被他迫得倒退一步,暗暗吸了一口气,口中说得不咸不淡,一福身,转身飘然离去。心中暗暗地祈祷:最好是后会无期,相见不如怀念,我们还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好。

  树影背后,依旧慵懒散漫的叶景岚露着痞痞的笑容,一脸无辜地望着佳人消逝的地方。良久,脸上的笑容这才隐去,雾蒙蒙的桃花眼微微闭起,倏又睁开,眼神突然晶亮如玉。

  黎明的阳光拨开云雾,一缕缕射进黑暗笼罩了一夜的皇宫。昭阳殿汉白玉铺成的雕花台阶上,容色惨淡的容昭媛紧咬牙关,直直跪在冰凉的台阶上,身子噤若寒蝉。

  大殿上,面色凝重的御医轮流端坐在锦凳上,干枯的手指搭在叶景御从紫罗帐中伸出的手腕上,不住轻按,细细揣摩病情,然后凑在一起低低地讨论,拟定最后的药方。陈抟手执麈尾,不停地指挥太监宫娥,捧着热水毛巾,匆忙来回穿梭。

  叶景御突然病了。

  病来如山倒,他倒在昭阳殿容昭媛软玉温香的碧玉塌上榻上,半夜起突然开始发热不适,到拂晓已然昏迷,高烧不退,口中不住地喃喃呓语,随后赶来的御医束手无策,无法顷刻间让皇帝服药清醒。

  先时,更鼓已过三更,叶景御只带了贴身太监陈抟,面色阴郁地突然降临昭阳殿。容昭媛又惊又喜,忙命众人举烛以待,起身重妆服侍。谁想一阵颠倒鸾倒凤之后,叶景御竟发起热来。初时,不过额间难受,头略昏昏,浑身酥软无力,渐渐,喉咙如有火如烧,全身开始渗出细密的冷汗。

  叶景御初时还强撑着,以为不过是过度劳累后的不适,只命容昭媛端了杯冷茶灌下,谁知到寅卯交接,陈抟领了一帮太监宫女捧着朝服冠冕,在殿外等候伺候,更衣上朝时,人竟已昏沉沉无法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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