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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若不是那一声“叩见皇上”声音刻意低哑,而今日刻意妆容浓艳,一掩那几晚天然去雕饰的清丽,她都不知道,自己还能瞒御座上那个精明睿智的男子多久。

  “云儿……不,娘娘过得可好?”云秋霁见妹心切,也不管圣意如何,自顾拉起跪地的秋水,一脸关切。

  叶景御听得那一声“云儿”又是一惊,手中刚好接过宫女递过的酒杯,大手一抖,满满的酒竟撒了出去,龙袍上顿时留下几滴酒渍,吓得一旁的侍女花容失色,颤抖地下跪请罪,被一旁的陈抟皱眉斥退。转念一想,才恍然想起自己的皇后正是姓云,竟和花园中邂逅的仙子同姓,心头虽释然,却难免暗中多看了秋水几眼。

  “秋水很好,哥哥不必挂念,尘儿可好?听说哥哥受伤了,是否要紧?”秋水趁兄长一托之势忙转头背向叶景御,听得哥哥一声“云儿”,暗忖要糟,

  只觉背后一道凌厉的眼神如芒在背,在鲠在喉,刺得身体陡然僵硬,骇然若倒。

  她是无论如何都不敢坐回那龙椅旁精致雕花的华丽凤座上与他并排而坐。怎么办,怎么办?

  她偷眼望了望站在一旁伺候的红藕,眼角的余光轻轻旋转飘飞示意,双眼一闭,人便如因风柳絮,软软地靠在了云秋霁的怀中,趁势在他的手臂上使劲地掐了一下。

  秋霁被吓了一跳,不知秋水意欲何为,红藕动如脱兔,疾风劲草般跳了过来,一起扶住秋水。秋水凤目似闭,微微一动薄唇,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回宫。”

  红藕轻“嗯”了声,忙转头向龙椅上正带诧异的皇帝道:“陛下,娘娘这是旧疾复发,休息一阵便好,恳请陛下恩准,让奴婢先送娘娘回宫。”

  叶景御心中隐隐疑虑,面上却淡淡不露声色,宽大的衣袖一挥,口中道:“准奏。”

  “小姐,都没人了,您就别再折腾我们两个苦命的小丫头了。”红藕和绿袖扶着秋水下了撵辇车,小心翼翼地进了寝宫,摈屏退燕汐,见左右无人,两人这才撇撇嘴,娇笑着去推和衣卧在床上,双目紧闭的秋水。

  “两个鬼丫头。” 一路上还似娇弱不堪,娥眉低蹙的秋水“呵呵”一笑,突然便睁开眼,明亮的眼睛扫过面前两张俏脸,忍不住伸出水葱似的玉手,往两人额间点去。

  “小姐,去的路上红藕就已不知,今日你临到凤凰台下,为什么却似被人施了妖法,呆呆地定在那里,整个人脸色都变了。待回过神来,又急忙让燕汐回宫去取纱巾……”

  红藕笑着偏头躲过主子灵犀一指,一边扶着秋水起身,一边好奇地发问。

  “秋风多,谁相和,帘外芭蕉三两棵,夜长人奈何。红藕,你话多了。”秋水任两人将自己扶起,目光幽幽,投向窗外,天上星月依旧争辉,月心皎洁,而她,却似怅然若失。

  “是啊,红藕你就别问了,你看小姐的脸色……”绿袖见秋水面色异常,也不敢多问,忙扯了红藕的衣袖,低声止她再问。

  “我累了,你们服侍我睡下吧。”秋水似对这着一切不闻不问,良久,长舒一口郁结在心中的闷气,面色回复一贯的清和淡然。

  月上中庭,夜深人寂,飞凤宫里六七宫娥太监俱已睡去,偌大的宫室皆被朦胧的月光笼着,树影婆娑,像裹了一层素色的轻纱。只余墙角几只快活跳跃腾挪的昆虫畅声鸣唱,仿佛天地之间,所有人事,顷刻化为虚无。

  夜,是特属于它们的。

  素色纱帐里,塌榻上的佳人似被梦魇困住,满头墨玉秀发的臻首螓首不住摇摆,额上薄汗涔涔,面上绯红如潮退去,只余苍白一片。窗外,似是秋风突起,呜呜卷过栏外的一大片翠竹,撞击出沙沙的一片响声,夜色下的翠竹余下一片模糊的轮廓,恍如群魔乱舞。

  又一声卷地风起,堪堪击过窗台,撞得那一扇未曾关紧的朱红纱窗“砰”的被撞开,发出巨大的响声,秋水“啊”的一声,身子猛然直起,大喝一声:“重光。”喊声犹如利刃破空而出,

  “小姐!”留在外间值夜的红藕被秋水尖叫惊醒,吓得忙从塌上榻上起身,拾起小几上的火折褶,将一旁的蜡烛点燃,慌忙几步奔到秋水面前。

  “没事,只是做噩梦罢了。”秋水左手轻轻捂住胸口,只觉得一梦醒来,胸口竟似微微地疼痛,右手下意识抬起,一摸额头,竟是一手的凉汗,心下骇然,身子无力地靠在床头。

  “小姐究竟做什么噩梦了,竟喊着皇上的乳名惊醒。” 红藕见状,忙将手中烛台放到一边,拿起桌上的茶壶为秋水倒了一盏茶水,一面递到帐内,一面叽叽唧唧喳喳说个不停。

  “皇上?乳名?” 秋水接过茶杯,仰头一饮而尽,梦中的灵魂仿佛在云端飞扬,这时,才匆匆地安然落地,心犹自突突乱跳。

  “对啊,听小椿子说,有一次在慈安殿伺候,太后娘娘就是这样唤皇上的。小姐足不出户的,又是怎么会知道的?”

  秋水无语,只觉得刹那间心又从地面被人拽上云头,再从云端狠狠坠落,一时跌落了所有话语,竟无从开口。

  “别再叫我邱公子,叫我重光!”

  耳畔一声绵绵长长的痴语又似惊雷响起,惊得她差点儿失手将手中的茶盏打翻。

  “外头什么声音?怎么这样大?”窗棂外又是一阵风呼呼而过,如当头棒喝,将她从虚幻中惊醒。

  “夜里起风了,想是快入秋了,这风也一夜夜大了起来。风过便是雨了,一场秋雨一场寒的,小姐还是躺下,小心再吹了风着凉……小姐,你要去哪里?”

  飞凤宫里,碎嘴的红藕由犹自喋喋不休,一抬头,却见自家主子猛地掀起锦被,胡乱趿着绣花鞋便跑了出去……

  第五章 江讴越吹相思苦

  “咚——咚——咚——”远处的更鼓仿佛从遥远的天边绝尘而来,三道清亮的声音一下越过一下,如棍棒敲击在叶景御渐渐冷却的心上,一点一点浇灭了所有等候的幻想。

  夜凉如水,灯残影只。秋雪园内,佳人芳踪依旧全缈。仿佛一夜间荷残花谢,前两日看似生机勃勃的院子竟在一瞬间萧瑟了下来,是谁种了芭蕉,早也潇潇,晚也潇潇。良辰美景奈何天,尚赏心乐事谁家院,似这般,都付于与断井残垣。

  叶景御一身水蓝银丝锦袍,高冠博袖,呆呆地立在一棵梨花树下,偶尔有枯黄的树叶因风落下,打在他难掩倦意的脸上,更显他神情的失落。风依旧肆虐,任宽大衣袖袍摆随风而舞,孤寂的背影却岿然不动。许久,才怅然从怀中抽出一管紫竹长箫,幽幽地在唇边吹起。

  音如泣如诉,丝丝缕缕,谁家玉箫暗飞声,散入秋风满皇城?

  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他吹的是《归离》。一丝一缕,都成了凄凉意,幽咽不忍闻,却仍断断续续,传入躲在花丛背后纤细的人影耳中。

  ……采莲归,绿水芙蓉衣,秋风起浪凫雁飞。桂棹兰桡下长浦,罗裙玉腕轻摇橹。叶屿花潭极望平,江讴越吹相思苦……

  ……相思苦,佳期不可驻,塞外征夫犹未还,江南采莲今已暮。今已暮,采莲花,渠今那必尽倡家……

  似被人死死地扼住咽喉,绵长的箫声渐渐如碎帛裂开,尾音消失在夜的黑幕里,余音都散在树杈间一钻而过的秋风里,仿佛是人的错觉,一切都归于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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