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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五


  阿原道:“阿原不为难!只是阿原被人诬陷杀人,差点送掉半条命;阿原为自证清白,又落水差点送掉整条命。皇上英明,当看得出,不是我在谋害他人性命,而是有人想借刀杀人,谋害我的性命!求皇上为我做主,求皇上严惩凶手!”

  知夏姑姑惊怒,忙拉王则笙跪倒地上,叫道:“皇上明鉴!郡主来宫中这些日子以来,皇上当也看得清楚,她究竟是怎样的人!平时连杀鸡都不敢的姑娘们,怎会有害人之心?何况奴婢刚刚就在这边等着,看得清清楚楚,就是阿原将郡主推了下去!”

  王则笙似被惊吓到了,红着眼圈只顾抽泣,再不肯抬起头来。

  阿原冷笑,“一个害人者,也敢出来当证人?蠹成那样的栏杆动都没动,王则笙背上的伤痕估计也找不着,再怎么信口雌黄,也只会被人当作大笑话!我倒也的确好奇,我和你们到底有过怎样的恩怨,让你在我失忆前、失忆后,都这样丧心病狂地害我!”

  梁帝的目光扫过湿淋淋的主仆二人,虽然恼怒之色,却踌躇不语。

  阿原刚被救上来时双眼迷离,心神未复,却径自冲过去痛打知夏姑姑,可见早先必有恩怨不假。

  知夏姑姑所谓的证词,在栏杆断裂后,实在难以取信于人。但王则笙是赵王之女,事关边疆和镇州安稳,当然责罚不得。而知夏姑姑又是景辞心腹……

  景辞静默片刻,正待走到梁帝跟前请罪时,原夫人忽道:“皇上,谁是谁非,一时大约也分辨不出。看看这两个孩子,好容易从湖里上来,又被冷风吹这么久,只怕得捂出病来,还是赶紧让她们换上干净衣衫,喝碗祛寒的汤药要紧。”

  见原夫人如此贴心解围,梁帝大是欣慰,点头道:“正是这话……”

  还未及说完,忽听得水榭那边吱呀一声,竟是一个老妪推开水榭的门,扶着墙小心沿廊走出。

  此时众人正屏息等梁帝处置此事,周围极静,便都能听到她的旧鞋踩在悬空的木廊上,一路咯吱咯吱地响,甚至能听得老妪无奈地在叹道:“住不得了,真住不得了……”

  阿原立时认出,她正是先前在湖前烧纸前的那老妪。

  阿原还记起那老妪似乎走入了那水榭,但后来动静再大都不曾出现过,还以为她早就离开,再不料居然还在那里。

  别说她,连王则笙、知夏姑姑都看直了眼。

  长乐公主大喜,奔上前和颜悦色跟那老妪说了几句,便领她到梁帝跟前,笑道:“居然还有个证人……谁是谁非,大约即刻能辨明了吧?”

  老妪上前拜见梁帝,虽然年迈腿颤,礼仪居然半点不错。

  梁帝无奈,只得问道:“你方才都看到了?一一说给朕听。”

  老妪道:“回皇上,是这位原姑娘先来,然后这位王姑娘带着两名从人过来,让从人在这边等着,她拉着原姑娘到老妪屋前的廊下谈论抢原姑娘丈夫的事。”

  王则笙噎住,直瞪着老妪连泪珠都落不下来了。

  知夏姑姑怒道:“你胡说什么?”

  老妪站在那里,湖风掠过她的破旧衣衫,露出瘦骨嶙峋的腿,颤巍巍地似随时会倒下,但她偏偏还是稳稳地站着,就像她的声音,苍老却字字清楚,“这个年长些的从人,也曾这般跟原姑娘说话。原姑娘答她,‘是郡主找我有话说,你一个下人插什么嘴?哪家的规矩?不晓得的,还以为你是她妈呢!赵王妃能容得下你,也真真是好涵养!’”

  她一个老妇学着阿原俏生生的声音骂人,说不出的怪异好笑,但眼前已没一个人笑得出来。

  这话也的确只有阿原说得出口,这老妪编都编不来。

  原夫人上前一步,和善地问道:“老人家,后来呢?原姑娘是不是对王姑娘很无礼?”

  老妪仔细将她一打量,已笑起来,“原姑娘不曾无礼,而且一直在笑。王姑娘说,原姑娘的未婚夫会跟原姑娘解除婚约,原姑娘想嫁她未婚夫,只能做妾做婢。原姑娘没生气,笑嘻嘻说婚书还在,王姑娘日日粘着有妇之夫,会惹人笑话。还说王姑娘是个要脸的人,所以要加紧撬墙角,早日把原府女婿撬成赵王女婿,把原姑娘的男人撬成她的男人,旁人就不会笑话了。看起来原姑娘根本不想搭理王姑娘,这么着笑呵呵说了几句,转身便走了。”

  原夫人诧异,眉梢有春风拂动般的柔和风致,“走了?”

  老妪道:“嗯,原姑娘往外走,王姑娘拉她袖子,原姑娘一挣手,王姑娘就自己越过栏杆跳下湖啦!”

  原夫人微微笑着,妙目盈盈扫向王则笙,声音愈发温柔如水:“跳湖呀?郡主就是一时撬不动墙角,也不该如此想不开吧?真真是……可怜!”

  王则笙再也立不住,掩住脸“哇”地大哭着,转身往怡明宫方向奔去。

  知夏姑姑和她身畔众人俱是大惊,忙追过去,一路喊道:“郡主,郡主……”

  梁帝摇头道:“胡闹,胡闹!”

  §第三卷 鸳鸯谱 第30章

  景辞抱着肩,阖了阖眼,沉凝的神色间苦涩和无奈一闪而逝;谢岩已走到他近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然后便见长乐公主向他翻了一记大白眼。

  老妪还在说道:“还有后续,不晓得诸位想不想听。”

  长乐公主忙道:“还有什么?”

  老妪道:“王姑娘落水,原姑娘在喊,郡主投湖了!跟王姑娘的那姑姑则在喊,快去请皇上,原大小姐把郡主推湖里去了!等那姑姑跳下水救人,原姑娘便在自语,‘苦肉计?这屎盆子当头扣下来,臭不可闻还是小事,要我小命可就糟了!我不能当这冤大头……’”

  长乐公主向阿原一竖大拇指,赞她看人清明,见事机警偿。

  但阿原盯着那老妪,脸色并不好。

  果然,老妪接着道:“原姑娘说完,便将王姑娘落水里的脚印划出,掩好,然后用银簪敲着那栏杆,挑着蠹腐中空的木榫挖空。这栏杆早就蠹得差不多了,再被她这样一挖,别说一个人撞上去,就是随便一脚踹上去,都能立刻折断。”

  “……”

  众人齐刷刷看向阿原,梁帝好一会儿才吐气道:“真是……好心机!你这是从一开始就为自己设置好了脱身之道?”

  阿原面庞泛红,向梁帝行礼道:“请皇上恕罪,阿原不想蒙受不白之冤!若无栏杆断落为证,这老姑姑又不出来为我作证,如今我那五十鞭,快要受完了吧?”

  梁帝暗恼阿原不知进退,压着性子说道:“嗯,既然你早有打算,为什么开始不直接让我们去勘察现场?端侯当时便说了,让你为自己分辩,他会听。”

  景辞的面色忽然间泛了白。

  阿原已轻轻笑了起来,神色凄凉之极,“皇上,所谓危难见人心,我只想看看人心而已!自我当日伤重醒来,所有人对我来说都是陌生的。连同我母亲、我夫婿、我朋友,甚至我自己,我都完全不晓得都是怎样的人,不晓得他们是真心待我,还是虚情假意。是则笙郡主跳入湖水,还是我推入湖中,她口说无凭,我也口说无凭。我就想瞧瞧,在双方都口说无凭时,帮我的是谁,害我的是谁,信我的是谁,疑我然后把我推向万劫不复的,又是谁!”

  她慢慢走向了景辞,“若是她跳入湖水,嫁祸给我,她身份与众不同,何况远来是客,根本不会拿她怎样;若是我推她入湖,皇上虽存爱怜之心,一样会处置我。我得背着杀人罪名被鞭笞,被囚禁,从此身败名裂,身心俱残……以我夫婿的聪明睿智,自然能将后果看得清清楚楚。可即便这样,我的夫婿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信任害我的人,成为加害我的一员!”

  景辞静静地凝视着她,半晌方答道:“阿原,是我错了。我并没有你想象的聪明睿智,所以我不曾细想过信或不信的后果。我只是下意识地选择了我认为是对的一方。”

  阿原冷笑:“不曾想过后果?不曾想过自己妻子背负杀人恶名的后果?”

  景辞低了眉,叹道:“则笙于我如亲妹妹一般,或许,我是习惯性地疼爱她,忽略了你的感受。对不起!”

  他的声音从未有过的诚恳,但阿原却笑得更厉害。

  “你当她是亲妹妹也好,新夫人也好,总之你已告诉了我,她在你心里才是最宝贵的,最不容伤害的,即便她是错的,即便她在害人,你都会全心全意地维护她!而我……你其实是下意识地认为,我便是背负了这罪名,背负了这责罚,也没什么大不了,对吧?”

  景辞不答,藏在袖中的指尖不觉间微微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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