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陵飘香(38)

三八

　　那天晚上，王大娘随后就将萧若宸送到了东临馆。叶薰胆战心惊地迎了出去，生怕萧若宸知道买下姐弟两人的主顾是沈家之后，无法接受现实。她更怕他当众露出破绽，让两只在逃的小鱼变成自投罗网。谁知在偷偷提醒了他这个“噩耗”之后，萧若宸的反应竟出奇的平静。之后面见万总管一番训话时，也毕恭毕敬，毫无破绽。叶薰总算放了心。

　　事后，萧若宸还跟叶薰一起分析了当前的局势和被卖入沈家的好处。两人未死的事情按道理应该已经被发现了，而停留在奉贤县的时候打听到的官府说法是“萧家前去参加秋猎的家人尽皆遇害，无一幸免”，也就是说，沈涯把两人未死的消息按了下来。也许是感觉两个孩子不可能对他造成威胁，也许是想靠自己的势力暗中解决。无论怎样，两人身后总是埋着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不定时炸弹。而一旦入了沈家，寻找他们的人一定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们暗地里苦苦寻找的姐弟两人竟然就藏在自己家里。还是那句老话，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萧若岚是个深闺弱质，在国丈府的十四年里，除了每月一次前往城东寺庙进香拜祭生母之外几乎足不出户，连自家下人对这位庶出的四小姐都印象模糊，何况远在凉川的沈家人，除了沈涯之外不可能有人认识她。而萧若宸是萧家的大少爷，年纪尚幼，又是独苗，平日里萧夫人爱得跟眼珠子似的，生怕遇见丝毫意外，等闲不肯放他出门，所以京城里见过他的人也不多。两人留在沈家，只要行事低调一些，应该不会被人认出来。

　　萧若宸能够这般冷静理智地面对现实当然让叶薰很欣慰，但是从另一个角度，叶薰却更加担心了。暂时只能这样了，但以后怎么办？两人难道就在沈家当一辈子的丫鬟小厮，就算她不介意，他心里怎么想？总有些莫名的烦躁停驻在心头，挥之不去。

　　正出神的时候，马车一顿，停了下来。几个人掀开车帘看向窗外。外面已经一片漆黑，月亮被厚重的阴云雨水遮蔽，天地间灰蒙蒙一片，只闻淅沥的雨滴打在马车顶棚上。借着马车檐下微弱的火把光亮，叶薰勉强看到前方有一团模糊的黑影，似乎是一座建筑物，正静谧地矗立在道路一侧，衬着身后的密林，显得凄冷阴森。

　　车队前面的马车上跳下几个人，举着油纸伞和火把向那里走去，看来今晚是要在这里过夜了。

　　叶薰几个人也跳下马车，撑开伞走过去。随众人走到近前，才看清那是一座破庙，枯枝败叶地掩映下格外破落。前后总共就一间房屋，低矮的四壁勉强支撑着摇摇欲坠的屋顶，让人不禁担心下一刻就会在呼啸的寒风中倒塌。庙内空无一人，佛龛上供奉的佛像早不知哪里去了，空荡荡的高台上积满了厚厚的灰尘。堂前满是杂草枯枝，显然是废弃很久了。

　　叶薰几个人踏入庙门，一个清亮的声音呼唤起来，“还不快过来帮忙。”是沈归暮身边的青涟。几个人快步进了庙内忙碌起来。

　　她们被卖入沈家之后并没有干什么力气活，甚至连日常的贴身服侍都用不着，只是干些整理东西、准备茶点、跑腿传话之类的杂务。沈家前往京城时带去的随从虽然大半都留在了京城，但老夫人和少爷身边依然不缺少服侍的人。青涟就是沈家大少爷沈归暮的丫鬟，也算是叶薰几个新手暂时的总指挥。

　　老夫人和少爷的两辆马车径直赶入了庙里，其他车辆停在外面。万总管指挥随从生火，烧热水并准备吃食。不一会儿，食物的香气夹杂着腾腾的热气在颓败的庙里飘荡开来。

　　贴身小厮把沈归暮从马车里扶出来，不知道是不是火光昏暗的错觉，眼前的大少爷脸色似乎比上次在东临馆见到的时候更加苍白了。也许是灯下看病弱的美少年更有韵味的缘故，叶薰有点儿邪恶地想着，一身白衣更兼临风而立，少年看上去如玉般洁净无瑕，在破败颓唐的废庙中越发显得明珠灿烂，不染纤尘。叶薰满是欣赏地上下打量着，不禁想起她家那只小鬼，嗯……她摸着下巴在心里比较着，还是比不上我家小宸啊，不过也就差那么一丁点儿了。

　　冷风吹过，沈归暮一阵止不住的咳嗽。

　　叶薰不禁起了同情心。青涟曾交代过，沈归暮天生体弱，这病是从小就有的，时时离不开药。据说沈归暮生母是个娼门女子，而他则是沈涯一夜风流不慎留下的孽缘。其母被赎回沈家后，不久就因为生他而难产过世了。也许因为难产的缘故，沈归暮从小身体就落下了病根。

　　听说了这段故事之后，叶薰第一个反应是发呆，她怎么也想象不出沈涯去嫖妓的情景……算了，还是不要挑战自己想象力的极限了。第二就是叹息了，好好一个将门子弟，竟然成了男版林妹妹，虽说病弱美少年才是当今的流行趋势，但……

　　“叶薰。”青涟的一声呼唤把叶薰从遐想之中惊醒，赶紧打消心里的念头，将手里的热水和食物递上。

　　沈归暮坐在火堆一旁，漫不经心地吃了几口点心，忽然动作一僵，随即放松下来，毫无兴趣地将食物放在了一边。

　　“少爷，东西太粗陋，但多少再吃一些啊。”青涟在一旁规劝道。

　　雁秋适时将另一盘小点心奉上。

　　“不用了，我不饿。”沈归暮不耐烦地挥挥手，将递到他面前的盘子推开，却正打在盘子沿上。乒一声，盘子被他打翻了，点心撒了一地。

　　“是奴婢不小心。”雁秋愣了愣，赶紧躬身告罪。

　　“我不想吃，端到一边去吧。”沈归暮没有理会雁秋的告罪，看都没看她一眼，径自站起身向马车走去，却因为绊到脚边的小凳子，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这位大少爷走路不看路吗？叶薰暗暗疑惑。青涟已经眼明手快地上前扶住他，轻声唤道：“少爷？”

　　“我累了，想回车里睡觉了。”沈归暮扶住青涟的手站稳了身体，语气平淡地吩咐道，动作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少爷……”青涟语气略带惊讶，随即却像是发觉了什么，脸色忽然凝重起来，匆匆说道，“那就先入车休息吧。”随即青涟扶着沈归暮进了车内。

　　“这位大少爷脾气可真是清冷啊。”叶薰在身后偷偷感慨道。

　　“他还病着，被外间的冷风一吹，只怕身体有些受不住。这庙里再怎么生火，也比不上客栈啊。”雁秋叹息道。

　　“大家子弟自然尊贵，哪里受得了这种颓败的破庙。”金菱在旁边点头附和。

　　哪有这么娇气的？自家老弟不也是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吗？一路走来也没见这么弱不禁风。叶薰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却没有说话。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沈归暮的举止有些异样的僵硬，难道真的是病情又加重了？

　　不一会儿，青涟出了马车。金菱问道：“少爷看上去病情不好，是否要寻大夫过来看看呢？”

　　“不必了，不过是身体受不住寒，过度劳累而已。”青涟拒绝道，眼神落到几乎没有动过的食物上，眉头皱了起来。

　　“少爷没有吃多少东西，要不再弄点儿小点心或者羹汤送到车里吧？”雁秋问道。

　　“深山野外，哪里有什么可吃的东西。”青涟叹了一声，道，“也罢，雁秋你去和万总管说一声，行李车里还有御前赐下的杏仁贡米，取来熬一碗翡翠杏仁羹，过一会儿送过来。”

　　雁秋领命去了。青涟又道：“今晚宿在这里不同于客栈，需得守夜伺候，金菱和我先留下吧。后半夜叶薰你再和雁秋过来替我们。”

　　叶薰答应一声，将散落的盘子略一收拾，手脚麻利地将剩下的食物打好包。叶薰叮嘱了雁秋一声，快步出了山庙。

　　像沈家这样的大家族，下人之间等级分明，小厮们的马车自然停留在最外围。雨丝毫没有变小的趋势，撑开油纸伞，借着马车前摇曳的火把，叶薰勉强分辨着路径，终于找到了萧若宸所在的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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