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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天下奢靡之风首出长安。贵人们为了驻颜长寿,连金丹五石散都能当饭吃,那些贵重的药材更是消耗无数。就拿我家来说,父亲从不许家人接触方士介绍的那些旁门左道的丹啊散啊的,但是他对养生进补却很是认可。家里人即便无人生病,日常里的各种补汤都不会断,里面用的就是各种药材。

  在我的记忆里,长安靠药材发家的不在少数,而那些贵重些的药材大部分则来自南方。不过自从战乱,各地通路阻隔,南方的货物运到北方十分艰难,药市的生意自然一落千丈。像李尚今天拿来的这灵芝,在从前不过中等货色,现在却是千金难求了。

  “夫人,某曾权衡过药市生意。如今在雍州,无论医病进补,所用药材皆出自周边山野,收购来卖零散而费时,并无大利。某曾听医者抱怨所用药方中十有四五乃南方所产,奈何不得,只能以其他药材替代,效用不佳。此乃其一,其二,而雍州富户如今已是众多,这些人虽无大病,却极重进补,无奈城中药市只有些寻常之物,若贩进南方贵重药材,获利必丰厚。夫人,某以为开辟南方药材通路,有利无弊。”

  我有些动心,却仍旧摇头:“这生意好是好,但如今往南方关卡众多,盗贼无数,掌事如何应对?赚钱可以慢慢慢来,犯不着铤而走险。”

  李尚微笑:“某先前也为此担忧,不过自从夫人送来一位贵人,此事有了几分可行。”

  “贵人?”我不解。

  “夫人可还记得公羊公子?”一旁的李焕道,“公羊公子便是那贵人。”

  从前在长安的时候,公羊刿就认得李尚。上回在李尚家酒醒之后,留下来住了几日。当他听说李尚要去吴地,立刻自告奋勇同行护送。他向李尚保证,出到长江,只须一艘船,就可畅行无阻地把李尚带到扬州。

  我听了李尚的话,并不能完全信服。一来我不知道公羊刿的能耐是否真有那么大;二来李尚文弱,又大病刚过,我实在不愿意他去冒那么大的险。

  此事我们商量了几日也没商量下来。李尚的决心坚强得出乎我的意料,他似乎对重拾旧业踌躇满志。

  我拐弯抹角地向若婵打听公羊刿的经历,她告诉我,公羊刿两年前曾单枪匹马从雍州去吴地,一路上,他豪爽而有勇,与众多豪强结识。

  “问这些做什么,阿嫤对他有意?”若婵一边用胭脂点着眼尾一边瞥我。

  我窘然,忙道:“不是,随便问问……”

  若婵却笑,道:“他昨日还神气地同我说,要与李管事去吴地呢。”

  我无语。看着她狡黠的美目,敢情她什么都知道了,一直在耍我。

  “公羊公子崇尚游侠,喜欢结识豪杰。”若婵一边对镜描画,一边说,“这放从前,众人都觉得这不过是少年桀骜叛逆之举,可是到了乱世之中,这却是了不得的背景。”

  我点点头,看着她把嘴唇描得明艳,过了会,问,“你与他,现在如何了?”

  “嗯?”若婵在镜中看我一眼,慢慢道,“什么如何,他不愿回家,前几天从李管事家中出来回了我这里,现在又满脑子想着要走。”说着,她苦笑地叹一声,“男人就是这样,他想找你的时候风风火火,等你想把他留在身边,他又不知道要干什么去了。”

  我前思后想,最终还是同意了李尚去吴地的事。

  七月初至,我向郭夫人告假,回淮南祭扫先人。此行主要是为了送李尚,有魏府的兵马同路护送,至少出雍州之前不用担心安危。

  至于魏郯那夜说的话,我遐想一番之后就没再往下打算。

  离开两个字,现在对我来说还太遥远。先不论我离开之后能去哪里,只消看看我在雍都那些正风生水起的生意,此时要我离开,那简直是割肉。

  魏郯,心思太简单了呢。

  §第19章 离城

  在我启程的前两日,天子忽然召见了我。

  见面是在一处偏殿,他的神色全无大场面上的严肃不苟,看到我,唇边泛起微笑。

  “听说夫人要去淮南祭扫?”他说,“朕也有些祭品,劳夫人一并呈去。”说罢,他让侍中呈来两只盛满脩肉干果的漆盒,还有一只铜酒尊。

  东西不多,却是天子的恩赐,我连忙拜谢。

  天子叹口气,道:“傅司徒曾任太傅,当年教诲严慈并立,朕至今感念。”话语间,他的神色有些怅然。

  他的面容与我刚来雍都那次觐见相比,丰实了一些。看得出魏傕虽挟天子于掌中,供养却不怠慢。不过,我每次见天子,他的眉间总有些忧郁,脸色苍白。

  我望着他,亦明白有些话不可言明,想到当年,心中喟叹。

  “逝者已矣,陛下恩泽隆厚,傅氏列祖必泉下有知。”我向他拜道。

  天子苦笑。他又与我聊了些话,都是过去的旧事,提起我们小时候经历的有趣之处,还忍不住笑起来。不过,关于现在或者魏氏,他一个字也不曾涉及。

  我知道其中的利害和微妙,只跟着他聊,也算宾主尽欢。

  告退出来的时候,很不巧,在庭院中遇到了徐后。

  她坐在一棵花树下,似乎在乘凉,身后立着两名宫婢。

  我怔了怔,连忙上前行礼。

  “夫人请起,不必多礼。”她声音柔和而轻缓,想起来,这竟是在雍都里第一次对我说话。

  我起身,徐后让宫婢陈来矮榻,赐我坐下。

  “夫人要往淮南?”她问。

  “正是。”我答道。心里却纳闷,这件事怎么传得那么快,皇宫里的帝后都知道了。

  她瞥了一眼我身后宫人抬着的漆盒酒尊,唇角微微弯起。

  庭院中很静,我却觉得气氛诡异。前几日与魏郯幽会的女人,现在正和颜悦色地打量着她情人的正室。我虽自认不算情敌,却还是感到不自在。

  阳光透过枝叶,徐后手持纨扇,庭院里的牡丹盛开,围绕在旁。仔细看她,不可否认,她长得很美。这种美跟若婵那种明艳不一样,眉眼温婉又透着高贵,让人见过难忘。

  宫婢为我斟茶,谁也没有说话。

  比起言语,徐后似乎更喜欢一声不出地端详别人,平静的目光后面不知心思如何。

  我则无所谓。论地位,她在上我在下,当然是要上位者先出声我才接话不是。

  “夫人看这些花如何?”饮下一口茶汤之后,徐后终于开口,“上回丞相来宫中,赞花木美丽,陛下欲赐给魏府,我觉得当此季节,牡丹最是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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