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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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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怜悯,所以她温柔地笑了,笑容中满满都是敷衍:“好的,叶校尉;你别急,我明白了。我会这样做的……如果有机会。” ——是的,如果“有机会”。等眼前的难关过去,等扎格尔在“库里台”上一切顺利,等他成为单于而她成为阏氏,等他们的草原按照扎格尔的理想慢慢步入正轨。 ——至于“血”的事情,那当然很重要;但比那更重要的事情,眼下还多得多。 “……她根本就不相信。”待连长安寻了个因头告辞、走远,阴影中忽然露出了半张疤痕满布的面孔。 叶洲默默收拾方才为宗主演武用过的兵刃,并不答话。 慕容澈从阴影中走出来,踱到一侧火炉上的铜吊子旁,给自己倒了杯热奶茶:“这本来就是不可思议的事情,若你和她易地相处,你也不会相信。” 叶洲“啪”一声将手中刀鞘拍在桌面上,大声道:“我信的!只要……是她说的,我都会……相信……”话到末尾,忽然哽咽。 慕容澈冷笑一声,将奶茶凑到唇边嘬饮。 ——如果是“他”说的,那无论多么荒谬,她大概都会笃信无疑吧? 在那瞬间,这个念头同时钻入两个人的脑海,可不约而同的,他们都没有说出来。 “……对了,你千万不要小瞧‘他’。”突兀地,慕容澈忽然开口。 叶洲猛地转头,望着慕容澈的脸——他干嘛没头没尾谈起这个? 慕容澈捧着茶杯,慢条斯理道:“我是好心提醒你,就当作你告诉我连家的‘秘密’的回报吧……的确,那小子无论做什么事情似乎都是‘兴之所至随心所欲’,简直把生死当儿戏,可正是这点我才觉得他‘不简单’……你就不奇怪么?明明在这样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当口,他还有胆子离开大队人马轻装简行;光是这样也倒罢了,甚至还不肯直接向大阴山进发,反而指东打西虚左实右浪费了这么久的时间,绕了这么远的路——你觉得他真的是在胡闹吗?” 叶洲慢慢放下手中粗粝的磨刀石:“阿哈犸,你到底想说什么?” 慕容澈再次冷笑:“你果然没发现啊……还有你们家的‘宗主大人’,说不定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呢——我是说,那小子根本不是在游山玩水,他是在‘逃’啊!你想想看,假如所有的匈奴蛮子都相信所谓的‘预言’一定会实现,那么本来觉得他不过是个幼稚小鬼,并没把他当成真正的威胁的那些家伙们,不可能不改变主意吧?他们一定会尽最大努力,无所不用其极,只求他没办法出现在‘库里台’大会上。刺客、谋杀、乃至于招一支精锐甲兵扮成马贼直接屠了这几百号人,可都不是什么难事……你等着瞧吧,很快就到大阴山了,本来应该比咱们早很久到达的整支护卫队伍,假如还没有出现,那八成就是在茫茫草海的某处全军覆没了。” 面前这丑陋怪客一边喝茶,一边云淡风轻说着,口气仿佛在谈论今天的天气。叶洲却越听越是心惊,连浑身的血液都骤然变冷……他猛地站起身,双眼大睁,喃喃道:“可是……柳祭酒他们……‘白莲’……” “你们‘白莲’不从来都是不怕死的么?当你们宗主的替身而死,他们也能含笑瞑目吧?我不一样,我怕死,所以当初我一定要跟来。”慕容澈撇了撇嘴,语气似在戏谑,又似认真,面容显得越发怪异狰狞,“壮士断腕虽然疼,但该丢卒保车的时候,一点也不手软,实在是好样的!这个‘预言’估计也是出乎那小子的意料之外吧?是意外之喜,却也是意外的大难关。结果,他却选择了唯一正确的那条路,逃的不慌不忙,逃的悠哉悠哉,真叫人佩服,所以我说他‘不简单’——总之,那小子不是运势好到了极点;就是远比表现出来的愣头愣脑的样子……要聪明得多了。” 叶洲犹自不可置信,他完全没有想到过这一点;他的确曾无数次暗暗对扎格尔的幼稚行径嗤之以鼻,只是碍着连长安,并没有行于颜色罢了。但此刻听慕容澈这般一层一层分说,心内早已动摇地一塌糊涂。 “你能确定?”他握紧拳头,忍不住问,“真的……是这样?” “这我可不敢确定;”慕容澈的唇边倏忽勾出一抹诡异的笑,“只不过……大夫处事,不恤小民,在这个乱世,为王者就是杀人者,为王者注定是要背负罪孽而行的;像咱们未来的阏氏那样、连我这种来历不明的鬼怪都肯养在身边,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只不过……假如我是王,我一定也会这样做的。” ***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阿哈犸不吉利的推断的关系,自从午后拔营,接下来整整半日的旅程,叶洲的心里始终阴云密布。 将到黄昏时分,慕容澈纵马赶到他身旁,与他并辔骑行。 “有个办法,其实很容易,”他说,满脸正色,“实在不行你就找个机会狠狠砍我一刀,给她看‘事实’,她自然就会相信了——就跟我不得不‘相信’一个样。” 他的样子实在不像开玩笑,但叶洲却莫名觉得滑稽起来;他鲜见地说起了笑话:“不如你砍我一刀?你可远比我能说会道。” 慕容澈依然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淡淡摇头道:“虽然你们的宗主大人不算信你到了十分,好歹也比我强得多。我若真这么做,她说不定不给我任何分辩的机会,当即拔剑砍了我的脑袋……这个女人……做出什么事来我都不会吃惊的……” 如果叶洲不是这样敦厚淳朴的性子,如果今日的他不是满怀心事,也许真的会从这丑脸奴隶的话中,嗅出几分怪异的气息来——阿哈犸的口气,简直像是他很了解她;至少很熟悉她一般。 可惜他全然没有向那个方向去想,一个恶魔正在他耳边低语,将他拨弄的几难自抑:假如阿哈犸判断地没有错;假如连长安知道,自己豁出性命才从龙城救出来的那些“白莲之子”们,就这么轻易地被自己最信任的男人牺牲掉了,她会怎么想?是“无奈之举”又如何?就像阿哈犸说的,扎格尔是王,而连长安……她的确缺少成为“杀人者”的素质,她的心始终柔软如昔——这是不可磨灭的鸿沟,即使是再紧密的两个人,也难免会因此而生出嫌隙吧? ——最终,当这嫌隙扩大到再也无法弥合之时,她会和自己,回中原去吗? 这赫然是种无法抵抗的诱惑,仅仅因为想象,叶洲甚至都觉得隐隐晕眩。但他不敢尝试,他努力克制自己;还是像之前那样,将一切有可能刺伤她的“事实”,统统深埋心底;将一切默默扛起。 这是她的“道路”,而他会尽力守护她,只是竭尽全力守护她,帮她达成所有的心愿;这就是他唯一能做和该做的。 ——这就是粗鄙的武夫如他,唯一懂得的、真心待她的方式。 五八、皎皎河汉 第二日平明,在大阴山的方向那冉冉升起的朝阳里,隐约浮现出一块不断膨胀的、黑色的瘢点。那是遍身乌袍乌甲快马而来的使者——黑色的影子,黑色的消息;慕容澈不吉利的预感赫然成了真。 只不过,与他猜测的不同,这消息并非关于白莲之子们全军覆没的噩耗。因为使者并未在连长安的宿处稍作停留,而是径直奔至塔索的营帐前,飞快滚鞍落马——那是厄鲁:额伦娘的儿子,扎格尔的安达,以及他离开时“金帐”的总管。 “塔索……”厄鲁的面甲下满满都是汗水,情急之中竟不顾上下尊卑,用匈奴语大喊道,“快跟我走,扎格尔!” 这急如鼓点的马蹄声早踏破了众人的清梦,七八双眼视线交杂,相顾茫然。唯有扎格尔直视厄鲁的脸,忽然之间他全都明白了。 “……还有多远?”他问。 “再十里就是咱们的外围岗哨,到‘金帐’则要两个时辰。”厄鲁回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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