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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慕容澈在围屏后面低咳一声,冷冷问道:“即使你能救他们的命,难道他们就会感激你吗,何爱卿?”

  ……

  “呵……纵使朕赢了,朕依然弄不懂你们……你们真的不在乎生死,反而像是在努力寻找葬身之地似的。”

  您是不会懂的——何隐想,同时缄默不语——我也曾经满腹疑问。但我现在终于知道,只有“莲花”才能了解“莲花”。

  何隐离开宣政殿的时候,肩头不再有刀刃,双脚间也已空空如也。他怀着难以描摹的复杂心绪拾阶而下,恰有人穿一件朱色绣服,遥遥带着三五从者迤逦而来。

  “陛下爱才如命,本侯给何校尉道喜了。”分明相隔很远,又是在这庄严肃穆的太极宫中,可那人竟忽然开口,叫住了他。

  何隐定睛去望来人,但见十根纤长秀直、女子般的手指,以及一张温润如玉、似笑非笑的脸。数日之前,这双手、这张脸也许声名不显,但现在,全玉京还有谁不知道靖难四大功臣之中首屈一指的辰侯爷?

  既然连家那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已被连根拔起,这块土地自然会有新的树苗栽种下去。纵使刚刚崭露头角,但没有人会怀疑,这位当朝天子的表兄以及总角之交,很快就会是朝堂上翻云覆雨的大人物。

  何隐暗叹一口气,深深拜下去,“侯爷,微臣有礼。”

  “素闻将军智勇双全、刚毅谨慎,威名如雷贯耳,实乃我大齐一等一的英雄人物,陛下果然慧眼识珠。日后辰与将军同殿为臣,正该好生亲近才是。”锦衣人挥退从者,悠然道。

  何隐虽然身居白莲三尉之一,却不像常年领兵征战、威风八面的彭泰礼,也不像年少成名,随连怀箴鞍前马后出入的叶洲。莫说如雷贯耳了,就是紫极门一战、两军对阵之时,也没有多少人了解指挥白莲军的这位神秘人物的来历姓名。何隐心知这是客套话,倒并未放在心上,面色不变,态度依然恭谨谦卑,无可挑剔,“侯爷谬赞。‘将军’二字,何某愧不敢当。”

  谁知庆平侯拓跋辰竟然哈哈一笑,用手中折扇亲昵地敲了敲何隐的肩,“哪里哪里!将军也忒谦虚了。能够掌管《白莲内典》的,代代都是连氏近支子孙,你是第一位外姓奇葩吧?”

  那柄湘竹骨泥金折扇的分量也不过二三两,可是敲在何隐肩头,却好似有千钧重——而那“白莲内典”四个字,更是重逾千钧。何校尉的身体瞬间僵直,自己的这项重要使命,是连铉在连长安大婚的当日突然决定的,根本没有公布于众,他又怎会知晓?

  辰侯爷笑眯眯地收回手,笑眯眯地甩开折扇,当胸扇了扇,关切地问道:“何将军,你怎么了?”

  数日之前,庆平侯拓跋辰只是一位家资豪富、习性奢华、嗜爱醇酒美人的风流公子。甚至于紫极门大乱之后,世人对他的看重,九成也是落在他皇亲国戚的身份以及他和宣佑帝一起长大的情意上面。的确人人敬畏,人人讨好,但恐怕没有谁会真正把他和武勋卓著的沈奉、才富五车的张怀庆或者机灵便给的蔡养宜等量齐观——可是此时此刻,何隐却觉得,即使那三位靖难的功臣加起来,恐怕都不如面前这位朱袍公子一片衣角。何隐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自己此时的感觉,那就是——深不可测。

  “白莲内典”这个名字并非秘密,相反地,它还是有关连氏的诸多传奇中非常著名的一个。相传这本书是连氏的先祖“天人”所著,内载有过去未来千年之事,是连家最大的秘宝——也许它实在是太有名了,可以说妇孺皆知,以至于不知不觉中真的变成了故事里的玩意儿,变成了一个虚幻的传说。没有人相信,这本神秘的书册,其实真真正正存在于世。

  辰侯爷纤秀的十指不住地把玩着扇柄上缀着的羊脂玉,目光若有意、若无心地瞟向宣政殿的方向,语气轻描淡写至极,“本侯在驸马府中掘地三尺,依然一无所获,那本书……还在将军手上,是不是?”

  何隐神情微凝,好半晌,唇角终于浮出一丝笑容,“那不过是个故事……原来侯爷是在调侃微臣。”

  辰侯爷的扇子刷的一下收拢,双眼灿亮,“调侃?不,当然不。本侯只是好奇……听说那本书只有每一代的连氏宗主才能一观,不过将军您,恐怕已经偷偷看过了吧?”

  何隐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面色,后背汗水涔涔而下,“不知侯爷意欲何为?”

  拓跋辰望着何隐,他的嘴唇分明在笑,可目光却是冷冰冰的,像是数九寒天的风,“哎呀呀,本侯说了,好奇,只不过是好奇而已!何将军,据说……那本书上写的是‘命运’——连氏的‘命运’,大齐的‘命运’,天下的‘命运’——你相信‘命运’吗?”

  “你今日倒来得迟。”端坐于杏黄色围屏之后的人声音低哑。

  庆平侯悠闲地立在丹陛下,悠闲地回禀:“是,微臣在殿外偶遇了何将军,一时性起攀谈了两句,待赶来时方知三位尚书大人刚刚进去,只好轮候……请万岁恕罪。”

  围屏后的宣佑帝微一沉吟,“……何隐吗?那人的手段、性情朕倒是极欣赏的,只可惜……只可惜是那老匹夫手中用出来的。没想到你们倒谈得来。”

  “万岁,恕臣多嘴,英雄莫问出处……”

  “那是当然。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点儿气度胆量朕还是有的。朕已允他收编连氏余党,重组白莲军——这一次,将是只属于朕的百战雄兵!”

  宣佑帝慕容澈似乎兴致昂扬,越说越激动,忽然,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惊天动地,咳得声嘶力竭。到最后,围屏两旁立着的数名内监哭着跪倒在地,不约而同地叩首道:“陛下龙体为要,万勿再烦劳国事,快请太医吧!”

  “太医?”围屏内一只茶盏砰的一声砸落在地,就连慕容澈的嗓音也似摔碎了似的,“一群……废物!及不上商供奉半根手指,朕要他们何用?”

  两旁的内监无言以对,依然是哭天抢地一味惨嚎,宣佑帝怒道:“哭什么哭?朕还没有死呢!”

  内监们顿时噤声,个个面无人色,许久,慕容澈的咳声才逐渐平缓下来。

  单身陛见的拓跋辰是高爵贵胄,又得宣佑帝特许,面君本可只拜不跪。此刻他却一甩前襟屈膝伏倒,行了个十足十的大礼。只听他朗声道:“万岁——臣向万岁请旨,暗访天下岐黄妙手。臣就不信海内四方,再也没有可以和商供奉媲美的医者……”

  屏内人幽然一叹,竟轻笑道:“自然是有的。莫说别的,他们南晋华氏,便是国手世家,恐与供奉不遑多让,但……他们怎肯给朕诊治?”

  辰侯爷又一顿首,似乎不假思索张口便道:“那……臣向万岁请旨,挥兵直下,旌旗南指,必将华氏医者携回玉京!”

  宣佑帝慕容澈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你啊你……原来你是想抢朕的生意啊,哈哈哈……”

  “连氏方诛,国家正是百废待兴。辰,你说朕怎么能够歇得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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