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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连长安越听越觉得荒谬,连祭台旁的纸人纸马金锭银锭也比这故事真实可信多了,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她眼波盈盈,媚色斜飞,如昨夜那般含情脉脉望着他,慢启朱唇,轻敲皓齿,吐出三个字来,“你——休——想!”

  “你——”宣佑帝骤然青筋暴跳,喝骂,“连长安!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真以为朕不敢杀你吗?”

  “你杀了我好了。”她无限轻巧满不在乎地回答。复仇的快感瞬间盈满胸怀,她将脖颈高高昂起,“你是皇帝,想杀就杀好了!我走错了路,爱错了人,死在你手中,正是报应不爽!”

  面对她的决绝,他哑口无言,只有冲她怒目而视。她毫不示弱,也回瞪过去,两人视线交缠,噼里啪啦闪着火花——她怕什么?归根到底,她还有什么可怕的?她宁愿昨日死了,死在他给的爱的虚影里,也好过如今面对这副不堪嘴脸,也好过此时怒火和悔恨一口一口啃噬她血淋淋的心。

  有那么一刻,她觉得他想要出手打她,就像是之前他狠狠地将她推在熏炉上那样,一下子摔碎了她的梦,摔碎了她爱他的那颗心。可是,没有,都没有。他的脸色竟忽然变得和缓起来,眼中浓浓的都是疑惑。她赫然在他的怒气和讶异之中捕捉到了点滴温情,不是装腔作势的关照,那么鲜活,那么真,像星星一样在漆黑的眸底闪闪发光……刹那间,她几乎要生出可悲幻想,几乎以为……他至少有一点儿……爱她的……

  “长安……”他忽然唤她的名字,宛若太息。他们又像是回到了昨夜,最后的幸福时光……连长安猛地挥开他伸过来的手,抵死咬紧牙关。“我绝不会第二次上同样的当!”她反反复复对自己说,“这是假的!假的!都是假的!”

  廊下传来急急的脚步声,有人轻声咳嗽,“陛下……”

  慕容澈的手猛地缩了回去,像一颗石子搅乱湖水,目光中那仿佛假象的温柔光芒倏忽消失。他疾退一步,满脸如梦方醒的神情,俄而,缓缓问:“是商供奉吗?进来。”

  商轶答应一声,却没有动,沉吟片刻终于道:“万岁,臣自太极宫过来时,看到西南天空有腾起的素白的烟花信子,似乎……有些不妙……”

  宣佑帝身子一震,急忙回头问:“怎么会?”

  他话音未落,方才跑出去传话的总管太监已飞快地奔进来,年迈的身体迸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量。他跑至帘外,喘气喘得快要死去一样,好半天才开口奏道:“不……大事不好了!白莲……白莲军从校场冲出来了,沈大人没……没能拦住……他们直往宫里来了!”

  一片静默,如同暴风袭来前最后的宁静。

  在这寂静中,似乎真的有歌声,有刀剑声,有三千子弟的怒吼在暗夜里呼啸,越过重重宫阙,一直传至耳边。

  慕容澈额间陡然见汗,他猛地抬手擦去,高昂起头,厉声吩咐,“把连氏父女带过来,鸣响镝!召齐所有人手支援宫门,由朕亲自指挥,决不能让这起逆贼冲进宫内!”

  端的是杀伐决断,端的是雷厉风行!他几乎顷刻间便已安顿妥当,随即移步向外,毫不停留。却不知是谁在旁边战战兢兢问:“那……皇后娘娘……”

  宣佑帝再也不看连长安一眼,径直一挥手,“商供奉,你是朕最信任的人。皇后便交给你,看好她,别让她乱说话——还有,若……若朕有什么万一……万一……你替朕……”

  他的话不曾说完,只举起右掌,做了个截断的手势。

  商轶的身子微微一晃,终究还是肃然回答:“臣遵旨!”

  前路是刀光剑影,血海茫茫,慕容澈大踏步出了沉香殿,没有回头。在那个瞬间,他和她也许存在过的爱情,或者仅仅是爱情的美丽的幻影——总之,都结束了。

  第十四章 红花

  殿外迸裂一声尖鸣,既高且利,响彻云霄。这是宫禁内代代相传的联络方式,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不是十万火急之事,绝不会随意动用。一听到这声音,宫内散布的各司各处所有御卫和慎刑、掌案两司内监,无论正在做什么,都会即刻抛却手中事务循声集结。

  连长安人在沉香殿中,隔着一层轻纱半卷的湘妃竹帘,是帘外昏黄的月亮,以及一个负手望月的背影。

  响镝一声紧似一声,如越绷越紧的钢丝,系在人心尖上,突突乱颤……帘外人忽然笑道:“陛下的内功果然精进了。”

  他掀了帘子进来,向内恭敬叩拜,随后从容起身禀道:“娘娘无须担忧,宫城固若金汤,来犯的不过是小股乌合之众,以万岁之力,退敌解围都在须臾之间。”

  连长安没有回答,只觉五脏六腑都已冰结,唯余血管中一道怒烈的火舌急蹿不休。

  商轶忽然叹一声:“万里江山,无尽孤单,帝王的命运从来如此……陛下并非绝情之人,娘娘只要忍耐些许时日,一切都会恢复如常的。”

  恢复如常?连长安不禁冷笑。不可能了!心碎了、死了、完了,他从哪里再变一颗给她?

  这念头一经转出,胸口立刻像被人猛戳了一刀,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连长安由衷痛恨这股无法控制的自怜自伤,她宁肯愤怒的火焰将一切通通烧烂了,也绝不愿在真实的镜子里面对自己那张可悲亦可笑的脸……她断然道:“不必挖空心思巧言令色,我并没有下什么毒,你们惯用此等鬼蜮伎俩,我还不屑!哼……全是阴谋诡计,全是虚情假意,算什么帝王?算什么英雄?这样偷来骗来的江山,终有一天也会被人偷去骗去,天道轮回,报应不爽!无论那毒是谁的手笔,我都只有拍案叫好,但愿他一辈子找不到解药,就这么毒死病死烂死,才真的遂了我的心!”

  商轶终于变色,沉着脸,慢慢道:“请娘娘慎言。”

  “慎言?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大人您若听不惯,大可以滚出去,大可以叫人杀了我,请便!”

  商轶的脸色彻底僵硬,他缓缓自身上斜背着的黄杨木医箱里取出一只针匣,“陛下走时留有明旨,请您谨言慎行……既如此,皇后娘娘,微臣得罪了。”

  不必吩咐,两旁站着的宫女早已急拥上前,三四个人顿时将皇后牢牢按定,丝毫不得逾动。商轶打开匣子,拈出明晃晃一根寸许长的银针,平平向前递出,直刺向连长安大睁的双目之间。

  那闪亮的针尖眼见逼近,身侧却袭来一股大力,将连长安推向旁边,令这一刺落了空。与此同时,半截染血剑锋骤然自商轶的胸前耸出,慢条斯理地扭了扭,才缓缓缩了回去,刹那间,满天都是凄厉红花。两旁的宫女全被吓得愣住,刚要叫嚷,秋光再起,道道闪在颈项之间,硬生生将她们的惨呼斩碎在喉管里……不过眨眼工夫,沉香殿内遍地都是死尸。

  “奴婢们被人关了起来,很费了些手脚才脱身,几乎误了大事,还请小姐恕罪。”刚刚一招刺杀商轶的女剑客甩甩手上血迹,向她行礼。

  另外两个同样宫女装扮的人正在向横七竖八倒着的尸体补剑,直至确定全都死了无疑,才停下手,随着弯下腰去。

  是小叶、小竹还有冬梅。

  “宫外有旗花火箭为信,十万火急,请小姐即刻随奴婢们脱身。”小叶道。

  连长安的指甲深深地掐进手心,努力显出沉稳声调,“你们不必管我。怀箴和……和我爹都中了毒,全被带走了,此刻生死不知……”

  她们有功夫,自己却手无缚鸡之力,是个十足十的累赘,带着自己,恐怕谁都逃不脱。

  小叶却摇头,道:“宗主和副统领在慕容小儿手中,我们都不是他的对手,没有救了。”

  这实在大出连长安意料之外。她们不是对连铉、对连怀箴敬若神明吗?竟这样放弃了?

  见她不回答,向来笑吟吟的小竹也换上肃然表情,催促道:“我们自从跟您进宫的那一刻起,眼里就只以您的生死安危为先。更何况,万一……万一宗主和副统领都出了事,您就是最后的嫡系白莲,更不能落在那些奸贼手中。”

  纵使明知她们的动机并不单纯,但连长安依然止不住内心震动——冬梅脸色蜡黄;小竹的胳膊上扎着血迹斑斑的布带;小叶虽瞧着齐整些,鬓边依然有两道汗水在混着血和泥淌下来……无论如何,她们都是舍了命来救她的——为了她这个“孽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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