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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爱卿口才机变人所难及,朕命你携朕之手谕,与沈将军同行宣旨,便宜从事。务必开诚布公!连氏叛逆,带剑入宫,密谋篡位,已事败被擒。命白莲军速速归顺王统,降者官升三级,若有违抗,以谋反论处!”

  “微臣明白,请陛下放心!”

  “左都御史张怀庆——”

  “微臣在!”

  “朕已密调京畿大营五千军士在南城外五里处守候,你即刻带朕之金箭予安远门守备,令他开城放行。你负责引这五千人与武威将军会合,听其指挥调用!”

  “微臣遵旨!”

  明处韬光养晦、和光同尘,暗地里网罗人才、培植羽翼,这场鸿门宴绝非心血来潮。慕容澈从登上帝位的那一刻起就苦心孤诣巧算筹谋,才有今日图穷匕见的妙局。此刻首恶虽除,但连氏盘根错杂数百年,整整三千能征善战的白莲军犹在,便如同骨鲠在喉。不过……无妨,宣佑帝并不担心,毕竟他占着先机。毕竟禁军加上京畿大营,足有八千之数,更何况,他手上还有杀手锏。

  四位心腹近臣领命一一去了,内廷总管太监凑了过来,从未有过的诚惶诚恐,“陛下,是否起驾太极宫?”

  这老东西是连铉的人,或者说,曾经是连铉的人,不过此时此刻,傻子也明白自己该站在哪一边。

  “朕就在这里等。”他不打算给他好脸色,语气冷凝,“警戒众人切勿随意走动,不准私下交谈,违者严惩不贷!”

  总管大人低低地弯下腰答应,正想退出去,却被宣佑帝唤住。老太监屏息静气,可静候许久也不见吩咐,只得迟疑着、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原来万岁正转过脸望向身后,望向那个拿整个家族和三千子弟的血来点染头上璀璨凤冠的皇后娘娘,一直望着,几乎出了神。

  “去传商太医,皇后烫着了。”终于,万岁说。

  宣佑帝自宫女手中接过丝帕,替连长安细细拭去沾在肌肤上的炭灰。幸好衣袍厚重,大半炭块火星都给挡了下来,只左手边燎出一溜水泡,高高肿起,涨得透明。

  “是我莽撞,委屈你了。”心神微动间,他软语安慰。他是天子,竟然不称孤道寡,这样一句话说出来,已是难得。

  可恨连长安并未因此感恩戴德,依然像个漂亮的傀儡娃娃,不言不语,不声不响。这刻意的沉默实在比哭泣、比喝骂、比歇斯底里没完没了的质询更让人觉得难以忍受,慕容澈心中一阵烦躁。

  在他几乎就要发作的时候,她终于开了口,声音极低,低到他险些听不清。

  “你骗我。”她对他说。千言万语汇聚成寥寥三个字,僵硬得简直像是谈论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到如今还需要怀疑吗?控诉又有何用?他知道紫瑞香,他将连家的生死命脉握在手中,自然都是因为她,只会是因为她。

  大婚那日,他不让她乘凤辇入紫极门;洞房花烛之夜,他喜怒无常阴晴不定;即使在裸裎相对之时,他也不忘千方百计套她的话……原来长久以来自己那些莫名的预感都不是空穴来风;原来他终究骗了她、利用她,他早有预谋早有布置,可笑连长安一味盲目信任,一直蒙在鼓中,痴痴傻傻。

  “那又如何?”他冷笑一声,随手将帕子丢在旁边,几乎不假思索便道,“难道你就没有骗过朕?”

  “我没有!没有!从来都没有!”一个声音在长安胸腹间嘶吼,几次冲向喉管,却都被她仅剩的骄傲硬生生地压了回来。最后一丝奢望也已片片碎裂,原来真的是这样……

  她像叩拜神明一样虔诚地供养她的爱情,为了这爱、为了他的温柔微笑,她做什么都不怕……可是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都是假的,赫然都是假的!她早已将灵魂和身体双手奉上,全心全意地匍匐在尘埃里,可是……他依然不信她。纵使满地的血还在眼前,纵使他已从她身上得到了想要的一切,可他依然还是摆出冷冰冰的面孔笑问她:“难道你就没有骗过朕?”

  ——没有!我没有!我分明那样爱你!

  ——可是……谁相信?

  慕容澈索性笑起来,“怎么?你也无话可说吧?不过放心,无论如何这次你都立了大功,朕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你始终是朕的皇后……”

  施舍她两口残羹剩饭,他还当做是难得的恩典。好一个始终是皇后,她剖心挖肺地对他,为的难道是身上这套十二层的累赘衣裳?

  只因怒急攻心,头脑反而从未有过的敏锐清明,她几乎不假思索,冲口而出,“我爹和我妹妹此刻半死不活,你自然要抓一个连家人当棋子。你才不会就这么便宜地杀了我,你当我不知道吗?”

  慕容澈恨恨地咬牙,眼底晶芒变幻、闪烁不定,忽然又咽下火气,讥讽道:“你爹?你妹妹?似乎是你跟朕说,你不是连铉亲生的吧?你不是说恨着他们吗?朕替你出了气、报了仇,你该跪下来谢恩不是吗?究竟是谁在信口雌黄,也许朕真的该和你好好算一算。”

  连长安一愕,猛地语塞。是啊,她不是恨着他们吗?但他们活生生地倒在自己面前,活生生在流着血,她分明心如刀绞,分明……物伤其类兔死狐悲!

  连怀箴的冷笑瞬间在眼前浮现,“你这没用的蠢女人,你以为慕容澈真的看上了你?你懂得什么?”她是真的恨死了那笑容,她是真的恨的,但……但……最终却证明,她的恨和她的爱一样可悲亦可笑!原来自己活该被嘲弄,一切都被连怀箴说中了。

  她忽然间没了伤情,唯余愤怒,胸中一道一道暗蓝火苗焚烧六腑,越蹿越高。她曾以为自己恨过连铉,但此时才知道,那只是深深地觉得不公平,只是强烈的不甘心。她以为自己恨不得连怀箴死去,但……其实她是多么希望,自己也能变成众人口中传奇般的女子,变成名动天下的盛莲将军。

  连长安直到此时此刻,才真正明白了什么是恨。恨一个人的滋味就像是咬着肉的带钩的牙,摘不掉、忘不了、躲不开,缓缓吐出无可救药的毒。

  ——陛下,其实你根本不必巧言令色,根本无须动用你的权力、你的谎言,在这一刻之前,我曾是那样爱你,那样卑微地毫无自我地爱你!你只要对我吐出一个“爱”字,吐出一个小小的“信任”,我决计会以百倍千倍相报,甘愿拿刀剖出心来给你看!我只求你爱我……我只求你真心对我……可是你却将毒蛇塞进我嘴里,你逼我恨你……恨你……恨你……

  连长安委实怒极,牙齿咯咯作响,就像是鬼怪凄厉的笑声。她恨他的精明,也恨自己的愚蠢;恨他的假,更恨自己的真。

  宣佑帝看着她情不自禁战栗的身体和死尸般的脸色,显然不耐烦了,刚刚萌生的些微歉意彻底化为乌有。他皱起眉头,敛容道:“何必如此惺惺作态?朕派人查过,你平素的确和连氏父女不和,朕是在利用你,但你也在利用朕嘛——何况你还在朕身上下了毒,你还大有凭借不是吗?”

  下毒?连长安心口剧震,他在说什么?

  “我根本没有!”她终于吼出声来,他骗她、利用她,现在终于要将死罪扣在她头上了,是不是?

  慕容澈再也按捺不住满脸嫌恶,愤然道:“够了,别做戏了!”他袒出右臂给她看,果然灵道、通里、阴郄、神门、少府、少冲……整个一条手臂少阴心经近十个穴位上,通通现出铜钱大小的紫色瘢印。

  “……朕向来极小心,除了昨夜……你若没有趁机下手,这又该怎么解释?今日一早朕便觉得胸肋间莫名滞痛,到中午招太医一看,果然是着了你的道,连商供奉都查不出你用的是什么毒,只得以针灸尽力迫出毒性……够了,长安,朕这样向你开诚布公,是想让你明白,朕绝不是小肚鸡肠的人。何况……何况也不是对你没有好感……朕需要你的合作,你也需要朕保住你的地位,你将解药给朕,我们从此和平相处,共掌帝位,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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