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穿越·宫闱 > 江山莲 | 上页 下页


  出言反驳的是另外一个人,声音缓慢而冰凉,“不必谈了。我与你们,无话可说。”

  连铉彻底愣住,短短半日之内,平素貌不惊人的大女儿,竟让他连碰几次钉子!气愤归气愤,其实也不是没有一丝欣慰的,原来她并不像看上去那么软弱可欺,原来这个没有莲印的庸才,也有着与众不同的地方。当狠则狠,毫不手软,从连怀箴的局里跳出来还能反将一军,胆量、决断甚至还有隐忍,样样不缺,原来这丫头远比自己一向以为的有用得多了。

  很好,非常好。只有这样,才像是连家的后代。于是他彻底改变主意,这一次开始认真打算如何送她入宫,如何扶她安安稳稳地坐上那个皇后的宝座了……可是她,竟然不知好歹?

  “在我娘的牌位供入连家宗祠之前,没什么好说的。”连长安的语气极淡,却强硬笃定,毅然决然。

  连铉半晌没能反应过来,他实在弄不清楚这个女儿究竟是太聪明还是太蠢。连怀箴已率先发作,声音从齿缝之间挤出来,恶狠狠地道:“我劝你不要得寸进尺。”

  “我的底线就是如此,一向如此,从未改变,也不打算改变。”连长安半步不让。

  “连长安,你莫逼我!”

  “逼你?”连长安不怒反笑,“我逼你还是你逼我?”

  “够了!”连铉断喝,强自按捺住满腔怒火,承诺道,“好,爹答应你,若你能在凤位上坐稳,生下太子的那一天,便是你娘的牌位回到连家的时候。”

  连长安微一迟疑,随即点头。要让对方做什么,先要证明自己有用,这道理她懂。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双方各退一步,也算公平合理。

  连铉望着她的目光终于现出一丝欣赏。原来他没看错,的确孺子可教。

  现在变成了连怀箴不依不饶,兀自道:“我不答应!”

  连铉脸色一沉,“箴儿,今夜你胡闹的账爹还没和你算呢。这是我和你姐姐之间的事,你若再任性,就到祠堂里跪着去!”

  “什么姐姐!她根本就不是我姐姐,她是那贱女人背着你和别人生下的野种!你倒好,还要把那贱女人供起来。”

  没人料到她竟怨毒至此,连长安只觉得胸口一股滚烫的火涌上来,噎得喉管焦沸,几难喘息。连铉更是暴跳如雷,一耳光狠狠地抽在连怀箴脸上,怒喝道:“你胡说什么?还不住嘴!”

  连怀箴没有住嘴,她反而叫得更凶了,“她若是连家人,就显出莲印来啊!她若是连家人,为什么吃了紫瑞香,此刻还能站在这里装模作样?”

  连铉高高举起的手掌猛地顿在半空中,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你动了……你竟私自动了禁物?”

  连怀箴捂着高高肿起的脸颊,眼眶里泪光盈盈,语气却丝毫不肯放软,“我亲自用密钥开了内库取的,亲手下在她的茶水里,站在窗外,亲眼看着她喝下去,哪里会有错?莲花血百毒不侵,唯有紫瑞香可以克制,中了紫瑞香者必然人事不知,昏睡四五个时辰,周身血脉逆行,迅速衰弱而亡。纵然是爹你都不能幸免——若非有十足的把握,我带叶洲过来看什么?谁料到她竟然好端端的,除了说明她没有一滴连家的血,还能说明什么?”

  连铉的表情如遭电击,呆立半晌,忽然回头急忙伸手扣住连长安的脉门,只片刻便面如死灰。

  连长安下意识地想要抽出手腕,连铉却扣得越发紧了。

  “这种家丑,我原本不打算说出来的。可……可竟然叫那淫妇入连家宗祠,她以为她是谁?凭什么!”

  连长安不再挣扎,只觉得脚下踩着的实地忽然变作万丈深渊,整个人像根孤零零的羽毛,飘飘荡荡直落下去。她想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但看着连怀箴狂乱的模样,心里分明有根刺一下一下地扎:原来他是父亲,她是女儿,而自己不过是个恬不知耻的孽种。

  “爹,你有没有想过,她若嫁入皇家,生下子嗣,倘……倘上头下旨,要她的儿子继承连家,做莲花军的主人,到时候是您能阻止还是我能阻止的?再或者我们都要眼睁睁地看着白莲血脉就这么断了吗?”

  连长安腕上扣着的那只手忽然痉挛。连铉哑声问道:“那要你说……又该当如何?”

  连怀箴眉毛一挑,飞快答道:“我还是那个办法,有现成的丑事在这里,‘劝’她自尽罢!斩草除根,再无后患。”

  连铉又是一颤,没有回答。

  屋内极静,父女三人相对默然。唯有耳鼓深处血流的声音放大了千百倍,仿佛半空中悬着一颗巨大的心脏,鼓胀,缩紧,每一声怦怦的跳动都带动四周的空气,卷起呼啸狂风。

  也许过了一百年那么久,连铉的手忽然极缓地松开了,他扭过头去,没有看连怀箴,也没有看连长安,刻意躲着两个女儿的目光,望向虚空里的远方。

  “……长安是我的女儿,是你的姐姐,你给我记住。现在要做的唯一的事情,就是将她安安稳稳地送进宫里去——箴儿,这是连家宗主的命令,你可以不明白,但必须服从!”

  连怀箴惊讶得合不拢嘴,连抗议都忘了。

  连铉加重语气,逼迫道:“爹要你发誓,以你身上流着的白莲血发誓!只要你活着,便不得伤害你姐姐,绝对不能与她作对,快啊!”

  “可是……”

  “你忘了我们连家因为什么而存在,忘了我们的使命吗?”

  莫说连怀箴,就是连长安也完全呆住,连铉的变化委实太突兀,这究竟是怎么了?可更让她吃惊的,却是这一次连怀箴竟全然没有反抗,真的发起毒誓来。

  纵使面如死灰,脸上的肌肉痛苦到几近扭曲,她依然一字一顿,用一种极其可怕的声音陈述道:“以我……以我血中白莲起誓,绝不伤害……伤害连长安,绝不……与她作对,若有违誓言,愿莲华凋萎,永不复开……愿烈焰焚我心,此身……此身为灰烬……”

  誓言结束,连怀箴整个人彻底垮下去,再也没有了凌厉的气势,甚至低声抽泣。那梨花带雨的一张脸,完全是个惹人怜爱的小女孩。她哽咽着问:“可是爹爹,不会吧?若真的、真的是她……那我……”

  “没有什么真的假的,”连铉依然没有回过头来,言辞却如咬钉嚼铁,再不留半分余地,“既然种下了种子便只有等花开,事已至此,尽人事,听天命——天命而已。”

  连铉终于走了,带着他的女儿连怀箴沉默地离去,走之前嘱咐了连长安许多废话,周到客气,仿佛陌生人。也许这……真的是一场梦,或者更可怕,根本是个恶毒的玩笑。也许只要等连长安睡下,黑暗里就会跳出一个人来砍下她的头——真的要嫁入皇家?竟然不是连家的女儿?连铉竟放过自己这个孽子?这些做梦都梦不到的事情,一样一样切实发生了!还有什么能让她惊讶?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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