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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他猛地站起来,便向外走,却在门前顿住了。

  局中有个变数。那个无名女童究竟是谁?调唆蔺姜和殷孝相争对她有何好处?握不住这个变数,贸然出手怕是更要出乱子。

  蔺姜只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其父蔺谦虽是兵部尚书,但素来不结朝党;而殷孝则早已与朝政毫无关碍。让这样两个人互斗,什么人会得好处?

  莫非是父亲在朝中的政敌宋党想要折损白氏羽翼?白弈不由得冷笑。不可能。皖州凤阳在他的掌中,若能让宋乔党人这样混进来生事,他白弈也不用再做别的,辞官挂印,找个山窝窝卖红薯去算了。莫说混入皖州做内奸,就是殷孝现下在皖州潜山这件事,宋乔党也绝没可能知道。否则,只要参他凤阳白氏一个窝藏反贼逃犯,便能要了白氏满门的人头。若真捏住了这么个大把柄,宋老贼早就捅出去了,犯不着这么麻烦。

  这个幕后之人,定是他平日没放在眼里,疏于防范的,甚至可能就在皖州境内。

  若说本就在皖州内……他心中陡然一亮,不禁笑起来。

  为何早没有想到呢。七八岁的孩童本就是男女莫辨的年纪,稍粉嫩些的,扮个女童有什么难?但这家的小郎小小年纪便有这样的能耐,非但在他的眼皮底下逃匿了踪迹,还能忍辱,反过头来算计他。这样一个有趣的孩子,他竟疏忽了。

  既然如此,不如将计就计,引蛇出洞,且看看这孩子还有什么手段。

  他如是想着,当下叫回了追查无果的艮癸,一路上了潜山。

  山林间,正是午时骄阳,当的一声,银枪大刀一震,向两边荡开去。

  蔺姜后跃一大步,按下长枪,免不了喘息。又是好一番缠斗,这山匪当真是骁勇如神,别说赢不了,再斗下去他怕是要输了。蔺姜不禁沮丧,愈发不甘心起来,他想起那托他前来的小姑娘,她多期待他能得胜呢,昨儿夜里一直等着他,今日上午又一直送他到山下。若是他输了,岂非对不起她的殷殷之情?他也觉得奇怪,这山匪的功夫气势都叫他打心里好生佩服,这样一个人竟是个打家劫舍的山匪,实在叫他难以相信。但只一想起小姑娘哭着求他的模样,他就犯起迷糊来,少年的热血总脱不开争强好胜和那一点点虚荣。

  但那山匪却撤了刀,对他道:“回去歇吧,明日再来。”他将大刀往肩上一扛,便又要走。

  这人是诚心放手的。蔺姜心下一动。这样下去倒真好得很,总也分不出胜负,说出去不伤他半分面子,可他自己却清楚明白,他着实是欠了一段火候。这样又有什么意思?自欺欺人么。

  “你……你等一下!”他一下子蹦起来想追上去。其实他也没闹明白自己到底想怎样,即便是堂堂正正地输了,也比窝窝囊囊地僵下去好。

  但他却见眼前忽然耀起一片赤红,耳畔轰隆一声巨响。他猛地给震蒙了,身子一轻,好似给推了一把,便飞了出去。

  猛然一声爆破轰鸣起,殷孝只觉地面震得一颤。下意识回身去看,迎面几片锋利碎石飞来,犹如疾箭流矢。他扬手挥刀,将飞来的碎石尽数劈开,心却陡然沉了。

  石炸炮。

  当年在疆场上他们也常用这种灌了火药的石雷,埋在敌军必经之路奇袭。这种东西杀伤力不小,幸亏他走得较远了,否则必定炸个非死即残不可。这僻静山林里怎会有这种东西?

  眼前火光一片,映得殷孝心中怒火腾地窜起。他和蔺姜相约独斗,谁还能事先在此埋下石炸炮?石炸炮这东西是要引燃的,想是还有帮手埋伏半晌了呢?

  枉他如此诚心喜爱这小子,他竟和什么人串通了要害他?

  殷孝怒从心头起,一双鹰眸虎目寒光毕现,却在硝烟流火中死死盯住一抹素白。他不由得冷冷大笑。

  白弈!好啊,原来是他!一个是尚书家的小郎,一个是侯君家的公子,他们俩确实是一丘之貉的!可笑他竟一时糊涂,险些给忘了!

  白弈也一眼便看见了殷孝冰冷盛怒的眼神,心下顿时凉了半截:这殷忠行是将他视作要谋己性命的死敌了。可殷孝一怒,尚能瞪着他。他此刻惊怒,却要瞪谁去?

  他来此,一是为看殷孝与蔺姜的进展,二则是想放一个饵,且看那幕后作祟的孩子会有什么动作。

  他却万万没有想到,那孩子竟会用石炸炮。

  这石雷一炸,若他不出手,必会伤了蔺姜,即便不论别的,蔺姜身份特殊,若在皖州出点什么事,白氏就此便要与蔺公交恶,更没办法向太后交代;但他出了手,却将自己陷进如此百口莫辩的尴尬境地。难不成他就地倒下给殷孝看么?

  后背钻心的疼,火辣辣的似被生生剥离了一层皮,白弈禁不住有些头晕,一阵阵地淌着冷汗。他轻功再好,也快不过炸药,何况推蔺姜那一把又给耽搁了,没给炸成灰已是万幸。

  真是好手段,这也是那孩子设下的连环计么?

  他的心底已冷笑成了冰,面上却只浅浅地扬了扬唇,强稳住自己,将伤痛全压了下去。此时此刻,殷孝怕也变成一管一触即爆的炸药了,他可不想轻举妄动再给炸上一次。

  白弈不动,殷孝亦不动。情形立时诡异起来。

  忽然,远处一阵人喊马嘶。

  “公子!”当先一人离弦箭般策马飞驰,几乎是飞身扑下马来,却是刘祁勋。只见刘祁勋双眼发红,先看了看白弈,扭头死死盯住的却是殷孝,恨不能千刀万剐生吞活剥了去。也用不着他发令,随他赶来的一路人马,早已潮涌上去。

  皖州军刀尖凌厉眼中含恨,黑压压扑将上来。殷孝却还扛着大刀,威风不动,只是眸中寒光愈盛。

  局势乍变于刹那,却是乱中起劫。白弈眼前有些恍惚,呆了一瞬,猛然惊起来,一把狠狠拽住刘祁勋,喝道:“住手!不要乱来!”他也顾不上追问刘祁勋怎么突然来了,只要先拦人。殷孝眼里已蒙上了杀气,此时只要有一人动手见了血,一切就将无法掌控。

  “公子!他——”刘祁勋急得直唤,眼看着白弈背后浸得一片鲜红,早没了理智。将公子伤成这样,除了那山匪还能有谁?亏得公子如此敬重他,三番五次地维护他,他竟然如此恩将仇报!他扑上去咬殷孝一口的心都有了,公子却叫他住手。

  白弈却道:“祁勋,你听我的。”他紧紧地抓着刘祁勋,方才事发突然,猛一拽,拽得他自己也两眼发花,险些站不稳了,只好支着刘祁勋。

  感觉到白弈大半个身子的重量全倚在自己身上了,刘祁勋的面上酸麻,险些淌下泪来。他跟了公子这么多年,公子从来独当一面,什么时候靠过谁?可公子此刻……他深吸了好几口气,强逼自己先静下来。公子方才说话声不高,甚至渗着嘶哑,却钢钉般钉进他心里去,他得听公子的。

  一路皖州军不得已全顿下来,各个目中喷火,瞪着殷孝。

  殷孝见状,只冷笑一声,转身就走。九环大刀扛在肩头,寒光夺目。

  白弈便一直紧紧地抓着刘祁勋,绝不给他半分机会胡来。待盯着殷孝走得远了,再也看不见,才缓缓地松开手,只觉方才手上用力,竟有些僵麻。

  刘祁勋这突然杀出来,殷孝怕是要彻底认定是他在阴谋设计了。但这件事却不能怪祁勋,祁勋只是护主忠心,何况,若非他大意轻敌,也不会有这一出。石炸炮需要引燃,必定有人埋伏点火,只是他未曾留心,加上殷孝和蔺姜相斗动静大,才毫无察觉。

  白弈将悬着的一口长气吐出来,后背又是一阵尖锐的痛,额角细汗密布,静静地调息了好一会儿,才隐忍着开口问刘祁勋道:“你怎么来了?”

  刘祁勋还红着眼眶,“满城里流言四起,说公子被山匪伤了。我本来还不信——”

  听他话才说了一半,白弈一口凉气呛上来,嗓子里一腥,他咬牙将那一口血生吞了下去,心却沉了。

  好连环计!竟还想动乱凤阳的民心么?但你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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