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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白弈暗自冷道。方才爆炸时,艮癸已被他遣去追那逃走的潜伏者,不多时定能全破。如今他更要好好瞧一瞧,这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小小年纪竟有如此了得的心思和手段。“祁勋,你的斗篷和马借我一用。”他淡淡地对刘祁勋道。

  “公子?!”刘祁勋一惊。

  白弈却已披上斗篷,将后背伤处遮了,翻身上马。他看了看摔在一旁的蔺姜,微微一笑,“小兄弟,你还好么?”

  蔺姜还震蒙在那儿,这才猛地醒过来,下意识点了点头。

  白弈道:“那就好。我还有要责在身,就不能相送了。你若有什么事,只管上凤阳侯府来找我。我姓白名弈,浅字善博。”言罢,一挥手,对这一路皖州军令道,“回城!”

  瞬间,蔺姜不由得惊了,呆呆望着白弈策马率军而去。方才爆炸时他完全傻了,他可从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白弈救了他,自己却受了伤。他看见四溅的凌厉碎石刺在白弈后背,那衣衫染红血肉模糊的惨景触目惊心,激得他忍不住打起哆嗦,感同身受地后背发麻。

  明明已伤得如此严重,却还能这样镇静沉着。“回城!”不过两个字,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他这是要去安抚民心么,让百姓们亲眼看见他安然无恙回城便是平息事态的良药。可他真能撑下去么?蔺姜心中一阵澎湃,给震得久久说不出话来。原来,这个人便是子恒表哥引为知己的皖州军政节度使——白弈。

  当白弈领兵出现在城门时,整个凤阳顿然沸腾欢呼。高头马,人如玉,英姿勃发。只看见他无恙归来,每一个人便都发自内心地笑起来,仿佛,他才是他们心底期盼的王者,是福泰安康的守护神。

  白弈不禁有些眼角泛湿。他也不曾想到,竟会是这样。他绝不是个道德完美的人,在凤阳勤勉,不过是图天下而先谋民。如今皖州富庶安定自是别州郡不能比的,因而民心所归。但他却听见他们焦急而欣喜的欢呼,汇聚如潮,震得他有些恍惚,全城的民心竟为他一人的安危而牵动。他忍不住心也烫了,放缓了坐下驹的速度,笑着劝众人散去。伤处已痛得麻木,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寒意扰袭。他估摸着自己有些发热,但此情此景,他绝不能倒下。

  便这样被人群簇拥着,他缓缓地到了军政府的大门前。他勒马顿在那里,只觉得浑身虚软,一时不知该怎么下来。他盯着门前那一对白玉石狮,咬牙提上一口气,才翻身下马,眼前一晕,一阵发黑,所幸刘祁勋默契地跟上来,扶了一把,才不至于功亏一篑。待到进了军政府,掩了门,他终是再也撑不住,身子一软,便跌倒下去。

  “公子!”刘祁勋忙一把抱住他,慌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眼睁睁看着公子苦撑了一路,恨也不行急也无用。倘若露出一丝怯意半分退缩,那也就不是他的公子了。“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叫军医!”他急急地对手下还有些傻傻呆看着犯迷糊的卫兵吼起来。

  白弈拉住刘祁勋,微微一笑,“你慌什么。我哪里就这么短命了。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死不了的。”

  他说得轻声,汗珠子却从额角滚下来,手已冰凉。刘祁勋一个没忍住,流下泪来,忙胡乱擦了,搀扶着他进屋里去。

  才挨着软榻,白弈便对刘祁勋道:“祁勋,你去找艮丁艮癸他们直接把人带过来。”

  刘祁勋呆了一瞬,“公子还是先疗伤要紧。要审人也不急在这一会儿。”他虽不知道白弈说的是什么人,但也想到必是要紧相关的人。

  白弈微微阖目,眉心凝着疲惫。他着实是累得紧,此时此刻只想好好歇上一歇。但他不能。这样厉害的一个孩子,他要尽快给个处置,不叫夜长梦多再生纷乱。他摆了摆手,依旧对刘祁勋道:“快去吧。我不要紧。”

  刘祁勋无奈,只得去了。

  待到人给领上来时,军医正给白弈起背上伤口里的砂石,殷红的血便顺着往下淌,染得榻边的地上一片鲜艳刺目。

  白弈听见声响,忍痛睁开眼,看见艮癸拎着个七八岁的小孩儿站在下面。那孩子正睁大了眼瞪着他,眸子里虽然有着愤恨,却依然掩不住几分恐惧。

  果然孩子还是孩子,见着血便吓住了。他心中泛冷,面上却微笑了一下,“艮癸,别吓着孩子。让他上前来。”

  艮癸应声松了手,但仍守在一旁,但凡那孩子敢有什么异动便要出手。

  白弈打量那孩子片刻,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细声应道:“小灿。”

  白弈又问:“知道为什么带你来么?”

  那孩子忙摇头,一下哭出来,“小灿没有做坏事……”

  白弈轻笑,“小孩子家,满口谎话可不讨人喜欢。你不叫小灿。你姓卢,叫卢灵。你父亲叫卢杞,祖父叫卢云。炸炮是你找人埋的,谣言也是你传出去的。我可有说错?”

  他这一番话出口,那孩子忽然不哭了,抹了一把脸,抬起头看着他,眸光渐渐锋利起来,安静片刻,“你这么说,也没有凭证的。”

  白弈笑道:“你很聪明,竟还能扮作个小姑娘掩人耳目。但我既然能把你抓来,就是凭证。你那几个帮手的家丁都是卢家的旧仆,是你父亲留下保护你周全的,如果你愿意,我还可以审他们。”

  卢灵又是片刻沉默,忽然嘶声叫道:“那匪贼杀了阿翁,你害死我爷娘,你们都不是好人!”他一下蹦起来便要扑上去。

  艮癸一把将之拎回来,掐猫儿一样掐着他后颈。卢灵双手扯着领口,两条腿乱蹬。

  “放他下来。”白弈轻叹。他又看了看卢灵,问道,“你说我害死你爷娘又有什么凭证?”

  卢灵一怔,狠狠地道:“阿爷亲口对我说的。”说着,他又流下泪来。

  “你是个小孩子,我不同你计较。”白弈不予置评地一笑,“你走吧,下次再要找我寻仇,先拿出证据来。”

  卢灵闻言呆了,“你,你放了我可别后悔!我总有一天要杀你替爷娘报仇的!”他眼中闪着精光,咬牙说道,人却飞快地退到门边去。

  这样的一个孩子。白弈在心底一叹,也不再同卢灵搭话,只示意卢灵可以走了。

  他知道卢杞事先派了几名家丁带着八岁的儿子逃走。那日卢杞返回家中并未立刻举家逃亡,而是舍弃了自己,以制造一个看似安宁的假象,保全幼子出逃。如此决绝的父爱,很是令他感动了一会儿,心想一个八岁的孩子也翻不出天去,一念之仁,放过了卢灵。但他却没想到这个八岁的孩子会来找他寻仇,而且手段这样激烈。究竟是这孩子有天资,还是仇恨的力量真的强大到能激发一个人灵魂深处无限的潜能?白弈在心中细细探究。如今,杀掉这孩子以绝后患实在是易如反掌,但他却觉得可惜。他想留着这根幼苗,或许能长成一棵可用之材也未可知。

  他闭目对艮癸命令道:“找人盯好他。”

  艮癸领命,正要下去,忽然,一只雪白飞翎驰来。艮癸眼神略变,伸手接下信鸽,拆信来一看,顿时惊起,“公子!”他看了一眼还在替白弈理伤的军医,俯身在白弈耳畔低语几句。

  白弈闻之,浑身一个激灵,猛地撑起半个身子,忍不住闷哼一声,背上创口裂开,鲜血泉涌。

  那军医猛地一惊,以为自己下手不稳,弄疼了他,手忙脚乱地给他止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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