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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忽然,静姝却笑了一声,“尚主又怎么了?”她挑了挑眉,“咱们公子要做的事,几时不成过?”

  方茹一时语塞,旋即苦涩一笑。也对,端看公子想不想。可公子到底是如何想的,谁又真能明白。“走吧。”她无奈再叹,眸光一转,下意识瞥了一眼水湄,却见水湄安安静静地提着灯,眼中风平浪静。

  残月升,照人间几多深浅。

  军戎与流亡已将殷孝练就成警觉的猛兽,一丝风吹草动也会立刻醒来。他猛地一睁眼,扬手一掌,劈窗而去。立时劲风顿起,那扇窗在掌力下猛地向外冲开去,发出吱呀怪声,瞬间四分五裂。“外头的朋友也不嫌摸瞎,不如掌上灯给瞧个清楚怎样?”殷孝冷冷道。

  窗外却传来嘿嘿两声笑,“今儿个月色亮堂着呢,给大当家的省点油钱。”

  什么人这般张狂?殷孝心下一震,反而开怀,提刀一跃,从震碎的窗口跳出去。他才落定,却见一道银光从眼前掠过,当下提气追了上去。

  一路耳畔风起,前面那人影动如脱兔,在山石树木间飞跃,映着皎月,银光粼粼。

  好巧的身手!殷孝不由得在心中暗叹。天下之大,果然藏龙卧虎。之前遇上一个白弈,虽说阴谋使诈那一套他不待见,但若论起武功身手,着实堪称一流人物。如今这人路数又和白弈完全不同,白弈轻身功夫、剑术招式皆走飘逸逍遥,而眼前这个怎生一个灵字了得!殷孝沉气阔步追去,直追到一片林间空地,那人才猛地顿住步子。回身时,但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面如敷玉,眉宇还稚嫩,却分外地星眸灼灼,自有一股英气,手中一杆长银枪给月光一洒,寒气迸射。

  殷孝不由得怔了怔,暗叫一声“好”。

  那少年却长枪一摆,哼道:“敢跟来,倒有胆量。”

  殷孝闻声乐了,“我怎么不敢跟来?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何况是你这么个俊俏的儿郎呢。”

  他话音甫落,那少年已腾地涨红了脸,跳起来叫道:“少装!杀人越货的山匪还说心不亏?!”

  殷孝剑眉一挑,却见那少年手中长枪一旋,已刺了过来。枪扎一线,如潜龙出渊,端的是中平枪好架势,一看便是出自名家。

  殷孝大刀一拦,锵地架住,只觉这一枪扎得又平又稳,没半点虚浮,忍不住又暗呼了一声“好”,也不与之客气,削刀将长枪拍开,顺势劈风砍去,一时虎啸龙吟交错。

  那少年到底还小,吃不起这样猛的劲力,约莫斗了几十个回合,便有些架不住了。只见他手上一甩,将长枪推上前去,单手捏着枪尾,使鞭一样左挑右拨,间或点刺,如蛟龙捣海,竟是密不透风。殷孝大刀再猛,却根本无法近他的身。

  殷孝心下吃惊。这小子枪法精湛,好像有些熟悉。他立时想起一个人来,阿爷在世时曾有个姓赵名隐的好友,乃真定常山赵氏后人,家传枪法精妙无双。他有幸见过阿爷与那赵叔叔切磋,当真是横扫当阳的气势,个中妙处竟有不少和眼前这小子相合。可赵家枪法岂有外传之理?殷孝当下出刀一压,强挟住长枪,问道:“你和常山赵氏什么关系?”

  那少年笑道:“好厉害的山匪!连我师门派系也看得出。家师姓赵讳隐高字静玄。”

  “胡扯!”殷孝挑眉道,“赵家枪传内不传外、传嫡不传庶,怎会收什么徒弟?”

  “你才胡扯呢!”那少年气呼呼大叫,“我师尊和我阿爷是旧友,师尊修道云游去了,又不愿枪法失传,就赠了我一本枪谱。骗你是小狗!”

  殷孝怔了一瞬。听这小儿郎最后那句话说得,可真是孩子心性,却又是个好厉害的孩子,自古英雄出少年,果然如是。殷孝不禁愈发佩服起来,问道:“敢问名姓?”

  那少年傲然扬眉,干脆利落地吐出两个字来,“蔺姜。”

  蔺姜,蔺姜。殷孝略一琢磨,猛然惊道:“你是蔺公和裴贵主的儿子?”

  蔺姜点头,却反问道:“你呢?姓甚名谁,哪里人氏?胆敢占山为王打家劫舍违乱王法,见你蔺小爷在此还不快快俯首就擒,洗心革面,弃恶从善?”他正是战得热血上涌时,只心道这山匪好厉害,却是绝没想到为何一介山匪听了他的名字就能知道他爷娘是谁。

  蔺姜这一串说得脆生生的,竟还自称是他“小爷”,殷孝听了,再也忍不住,豪声大笑,“好!好!好啊!”他就乐呵蔺姜这么个爽快单纯的性子,又爱蔺姜武艺,根本不计较大半夜被人扰了清梦,又扣上个杀人越货的屎盆子,反而喜上眉梢,连叫了三声好。

  蔺姜被他笑得糊涂,皱眉追问道:“问你名姓,你笑什么?”

  殷孝笑道:“我的名姓暂且不告诉你,免得吓坏了,不和我斗了。你胜了我手中刀,再和你讲。”

  蔺姜一听这话,气得又蹦起来,怒道:“哪有这么霸王的事儿?哄着我自报家门,你就什么也不说啦?”他气得挑枪又刺。

  殷孝却瞧准了,一把拽住他的长枪,斥道:“手都软了还打?一宿没睡吧?”

  蔺姜这才发觉自己真是没什么余力了,但又恼怒被人拿了枪,偏偏想抽又抽不回来,气得直蹦,正愤愤时,却又听那山匪道:“我以逸待劳,再打下去也胜之不武,不占你这便宜。你回去睡觉歇息去,明日午时还来这里,咱们再战。”言罢,那山匪竟兀自转身扛刀走了,大剌剌地把后心后背敞着,也不怕他偷袭。

  瞬间,蔺姜不由得给镇住了。此时他若真要偷袭,定能一枪刺出个透明窟窿来,但那山匪顶天立地毫无畏惧的气势叫人岂敢动此歪念?他呆呆地望着那山匪远去的背影,恍惚觉得,这人怎么似曾相识?

  十、连环计

  仇恨,究竟是种什么东西,竟能让本该清澈纯真的孩子也变得如此可怕。

  一夜辗转无眠,墨鸾早早梳洗齐整起来便去寻白弈,却得知白弈已上职去了。哥哥今日为何偏走得这样早……她怔怔地在院子里愣了一会儿,待到静姝来寻她回去上课,才转过神来。

  昨夜梦魇犹在眼前,她总觉得心里凉飕飕的,一阵阵发抖。

  惶惶不安中,她听见静姝劝慰道:“小娘子,只是个梦而已,别太搁心里去。”

  她抬头看见静姝安抚的微笑。静姝拉住她,扶着她肩道:“小娘子,曾有一次,我去庙里求平安符时,一位法师对我说,‘若你担心一个人,便要先相信他。相信他的能耐和本事。他会照料好自己,即便真遇上凶险也定能化险为夷。无论何时何地,不安、焦虑都是毒药,只有信任与沉着,才能求来福祉。’

  “这些话我记了许多年,从那时起我明白一个道理,我要先照料好自己,然后才可能去帮助别人,而不是成为别人的拖累、后顾之忧。”

  她说得柔软,眸中光泽坚韧,仿佛遥遥地望着什么,一个人,或是一种信念。

  墨鸾不由得呆了,静了半晌,心中渐渐浮起一丝光来。是的,她应该相信他。他无所不能,没有人能够伤害他。她默默合什,一个“信”字在心底念成千百转的吟诵。

  微风来,皖州军政府中的帘幕叮当作响。白弈不动声色,将那一纸飞鸽来书捏成粉末。

  那让蔺姜入山向殷孝挑战的女童就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杳无音讯,即便是他白氏特训出的家将,也觅不出半丝踪迹。

  为什么?

  他百思不得其解。他直觉要出事了。

  蔺姜和殷孝,无论哪一个受损,都非他所乐见。尤其是蔺姜。抛开微妙的政局不谈,他需要人才,更需要他们互相制衡。在他眼中,蔺姜是一只潜能无限的雏鹰,若他能收服殷孝,则有一双黄金翼,若他不能,蔺姜便是他日后压制殷孝的利器。二虎相争必有死伤,他决不能让最坏的局面过早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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