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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墨鸾静坐席上,隔着面纱,偷眼去瞧白弈。方才犹在眼前,即便是相拥时柔软的轻触,细微如丝,却也刻骨铭心。她心下感谢姆姆替她备下一面轻纱,掩去她的羞怯,否则,她怕是再不敢与他相对了。她觉得自己古怪,她喜欢哥哥,从未像这样喜欢过一个人。可她怎能这样去喜欢他呢?冥冥中,她忽然觉得,她对他的喜欢,是如此不同。她被自己吓住了,不由得发起呆来。

  忽然,雅阁外一阵笑声响起。

  一人道:“小哥你既是太原人氏,想必知道年前西突厥人掠袭太原府的事,不如给说说这个?”

  立时有众人附和。

  另一人却为难道:“这个我可讲不出来。”这嗓音干净清脆,灵气逼人。

  有人道:“听说是兵部蔺尚书的公子单枪匹马挑了西突厥元帅,把突厥兵吓得掉头就跑。”

  那人嘿嘿笑道:“是挑了两个大将,又折了元帅的帽翎子。”

  四下里赞叹声顿起。

  又有人道:“这蔺家的小公子也才刚十五六岁年纪,真有这样神么?”

  那人哼道:“那又怎样?当时那胡人头子的脸都吓得绿了,捂着脑袋喊撤呢。”

  有人笑道:“你不是说讲不出来么?这会儿又知道胡人的脸绿了。”

  那人似是愣了愣,负气道:“瞧不起年纪小的吗?”

  又有人道:“也未必,当年咱们使君入山剿匪,也不过十六岁。”

  另一人却道:“那是咱使君。”

  一时众说纷纭,反而听不真切了。

  墨鸾听了进去,不免好奇起来。

  白弈也听着,心下自有计较。

  方才那些人说的是兵部尚书蔺谦之子。这位蔺小公子,单名姜,字慕卿,今年才不过十六,已是文武双全。年前西突厥骑兵绕过天朝边防偷袭太原府,当时蔺姜十五岁还未满,在太原老家守墓祭祖,正好被围困城内。不想他小小年纪竟单枪匹马出阵,连挑突厥人两员大将,又神箭二百步,射断了西突厥主帅帽子上的鹤翎。突厥兵阵脚大乱,狼狈而退,三日不敢贸然攻城。三日后,朝廷援兵到,杀退敌兵,这才保了太原府城周全。蔺姜一战成名,得了个“赤羽银枪”的威号。

  对于这样世间罕有之才,白弈早有心招揽,苦于一直不得机会,故此,他才特意带墨鸾来这一茗居。只因白氏家将有报,这位蔺小公子不知何故与其父闹翻了脸,离家出走,如今正在凤阳城这一茗居内。

  茶肆主人奉茶入雅阁来。白弈不动声色地随口问道:“外面是什么事?”

  主人笑道:“使君有所不知。前些天来了个怪小子,饮驴子一样硬是吃了我一海竹叶,坏了我的规矩,我罚他在这里干活。倒是个讨人喜欢的,能说会道,人也勤快,我可不敢当真使唤,这样的儿郎还不知是哪个贵家里跑来的呢。方才又是他在外头闹呢,公子若嫌吵,我把他请到后头去便是。”

  白弈笑了笑,“不用了,让他去吧,倒也有趣。”

  他隔帘看外间人影,一眼便锁住一个猴儿精一样上蹿下跳的主,细细打量。他素来是不着急的,姑且多静观一阵再说。

  九、惊梦魇

  你也莫忘了当年咱们是怎么活下来的,日后该怎么活下去。若能逃脱至局外,谁不想做个好人?

  蔺姜双手托腮,盘膝坐在屋顶。

  眼前是波光粼粼的凤鸣夜景,月光恬淡,分外平和。

  他叹一口气向后躺倒,盯着满天星斗。

  阿爷让他去考武试,他不乐意,便从家里逃了出来。他当然不乐意。阿爷是兵部尚书,虽然是没实质军权的文职,但好歹是玉带紫袍。他去考武试,若是考不好,落井下石的人怕是能把整条长安街塞满。若是考得好了,也一定会有风言风语说其中有猫腻。左右都是冤枉气,他可不想受。考这些东西有什么劲,不如去投军,能拿军功才实在。

  他要做沙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英雄,就像从前的绥远将军殷孝殷忠行。上自开国名将靖国大将军殷天鸿起,殷氏一门虎将都是蔺姜心中敬仰的目标,尤其是绥远将军殷孝。

  小时候,他曾偷偷趴在禁城墙头看大军开拔的气势恢弘,猎猎旌旗下,浑身正气与天齐的戎装将军,虎跃骄阳的九环大刀,惊得他目瞪口呆,险些从墙上掉下去。

  那简直就是神话!

  所以当听闻朝廷以谋逆之罪诛杀殷氏父子时,他从蔺府一路嗷嗷地号哭着进了太后的庆慈殿,愤怒地抓住圣上的胳膊狠狠啃了一大口,吓得阿爷魂飞魄散,捧着紫袍乌纱在承天门前匍匐跪了一昼夜,直到圣上亲自来劝扶,才敢动弹,却已经僵得爬不起来了。

  事后阿爷抓住他暴打一顿,打得他屁股连起来肿成了个大锅盔,半个月下不来床走路,阿娘抱着他直掉眼泪。那可是阿爷唯一一次打他。阿爷气红了眼说:“万幸至尊不跟你个毛孩子计较。”但他才不管这些,他就认定了殷孝是英雄好汉,他也要做那样的英雄,驰骋疆场,叱咤风云。

  可阿爷却偏偏认为他这是小孩子不切实际的妄想,说他高不成低不就,还说他根本吃不了军营里的苦。

  这一次他终于气极,忍无可忍,和阿爷吵得天翻地覆。若是阿娘还在就好了。阿娘总能了解他,不像那个古板阿爷,总把他当成什么也不懂的小孩儿。可阿娘已去了这么多年了。

  直到如今,他闭上眼睛依然能想起那天,他被太后阿婆叫去宫里玩,待回到家里时,就见阿娘早已躺在床上了。他还傻傻地奇怪,还没掌灯呢,阿娘怎么睡得这样早。他趴在榻边,一气儿叫唤。直到伸手触到阿娘冰冷的额头面颊,他才猛地愣住了,憋了半晌,忽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次日阿舅家便出了事,阿舅、舅母和表妹都没了,子恒表哥去了边塞,此后没了下落,有人回报说死在半道了。谁知道呢,没准儿是真的。

  一个家族在转瞬之间便没落了,落在孩子眼中,无非是曾经温柔可亲的家人忽然消逝。

  那种孤独和冰冷,从母亲紧闭的双眼、紧蹙的眉心流泻在他的指尖,融入他的血液,烙下深深的痕迹。

  那时他才十一岁。他从此害怕看见别人的睡颜。

  从那时起,他和阿爷之间就几乎没太平过。尽管他其实心里瓦明,阿娘是裴贵妃的嫡亲妹子,阿娘的死是受了裴妃案的牵连,可他依然怨怪阿爷。身为一个男人,却连自己的女人都无法保护,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去,甚至以她的死苟全安平,这还算是男人么?

  蔺姜翻个身,闭起眼,拧着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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