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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哥哥,你看它。”墨鸾甜甜地笑着,伸手想将鸟儿接下来,捧到白弈面前去。

  偏那鸟儿不乐意,固执地只在墨鸾近旁躲闪,又不飞走,却也绝不愿给她捧了去,间或啼鸣两声,似是不满。

  白弈看在眼里,心下微叹。这小鸟死死黏着阿鸾,却不愿靠近他。飞禽走兽大抵比人敏锐,连一只小鸟儿也这般清楚明白,谁是一片赤诚,谁又少了纯粹。他不由得暗自苦笑,对墨鸾道:“想出去走走么?”

  墨鸾双眼一亮,静静地咬住唇,望着白弈片刻,方问道:“哥哥今日不忙么?”

  白弈轻点头,“今日清闲,带你出去转转。”

  “可……可过会儿我还有功课。”墨鸾稍有踟蹰。

  白弈道:“今日歇歇吧,不碍事。”

  墨鸾眉梢染笑,“那……我去和姆姆说一声就来。”她转身欢快地跑了。那小杜鹃扑腾起来,绕了半圈,也跟她飞去。

  她竟是如此开怀,只为自己带她出门。可他带她出去却不单纯是为了踏青,他是为了去看一个人,带着她,便是携女眷出游,不过是掩人耳目。但她这样欢喜,令他一下隐有愧疚。

  他正兀自思忖,那灵动少女已蹦回眼前,头上多了一顶帷帽。她撩起轻纱一角,笑笑地仰面看他,“姆姆说,早去早回。”

  白弈略一怔,旋即伸手轻掩上她的面纱。方姆姆细心体贴,这样一个纯如朝露、温婉如璧的人儿,他还真不想给旁人看了去。

  他领着墨鸾沿凤鸣湖畔缓步。她的雀跃令他不忍,不由得想多陪她一会儿,算是补偿。

  三月春光无限,凤鸣湖畔姹紫嫣红,一片烂漫。上巳将至,年轻男女的相约相贻已成了自然的明丽色彩,随处可见,温暖,温馨,又温情。风拂一汪碧水,甜蜜荡漾。

  墨鸾隔纱望去,又是好奇,又是忐忑,隐隐的,还有些兴奋。

  她知道,阿娘曾经对她说过,上巳节是女儿节,十五岁那年的上巳是每个姑娘一生中最华美的蜕变,行过笄礼,便是破茧化蝶。然后,会有一个英俊卓绝的男子走进她的生命,娶她为妻,成为她全部的寄托和依靠,相濡以沫,白头偕老。她痴痴地微笑,面若香桃。两年,再过两年便是她的笄礼。待到那时,若是哥哥能……思及此处,她忽然愣了,步子一顿。

  她在想些什么?他是她的哥哥,不是么?即便不是亲生,可她又是什么身份?她只是个乡下丫头,却因为一时幸运便得意忘形地胡思乱想起来,真是贪得无厌毫无自知啊……她怎能有这样可笑的想法?

  心中莫名地一酸,她静立着,忽觉一片茫然。

  突如其来的诡秘凝滞中,白弈就像只敏锐的狼,瞬间便已捕捉到落差的气息。方才还那样兴高采烈的,眨眼便如坠深谷般沉寂,她怎么了?但他直觉这是不能问的。他看着骤然被惆怅忧伤包裹的少女,伸手,忽然揭起她的面纱帷帽。

  墨鸾一惊,仰面望向他。

  他却牵来一串梨花,摘下最雅的一枝,插在她的发鬟上。乌发俏颜,风华待绽。他扬起唇角,眸色中赞叹流淌。

  他见她由惊转羞,看她刹那间双颊飞红,垂下头去再也不敢抬起,心中竟微微一动,情不自禁地轻托起她的下颌,缓缓地俯下身子。

  他猛地震住了,就这样呆呆地盯着她,好一会儿才终于敛住心神,强作镇定地收了手,却是一身冷汗。

  他险些做了无可挽回的错事。所幸她还沉浸在那一枝梨花中,正在迷糊懵懂中。

  白弈暗暗深吸一口气,又静了静,开口岔道:“累么?去那边茶肆歇一歇?”

  墨鸾有些神魂颠倒,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以为他要走了,便跟上前去,却不想白弈没动。瞬间,她步子一乱,反而跌进那宽厚的怀抱里去,惊忙不稳时,下意识地一抱……她“啊”地轻呼一声,急忙松手跳开,却愈发慌乱无措了。

  白弈眼看她像只蒸熟的小虾一样,红彤彤地乱蹦,哭笑不得,忙拉住她,免得她摔倒。

  “对……对不起……我……我……”她埋着脸,声音微不可闻,恨不得地上立时裂出一道缝来让她躲进去。

  她这又羞又窘的模样太可爱了。白弈终于忍不住无奈地长叹出声,笑着伸手,将她轻轻地圈在怀里。

  墨鸾怔了怔,慢慢地,平静下来。

  微风徐徐,荡起温柔涟漪。

  凤鸣湖畔一茗居。之所以叫“一茗”,乃是因为这茶肆里的上品只许一人一盏,便是有万千金也不多给,谓之品。是个风雅至极之处,文人骚客、雅士名流趋之若鹜。

  白弈才领着墨鸾入内,主人已亲迎了上来,也不张扬,只是将他们让进二层雅阁,默契之至,显然白弈是常来的。白弈与他寒暄几句,便让他去备茶。

  那主人见白弈带着一位白纱遮面的少女,便小心地问道:“使君还是照旧么?不知这位小娘子——”

  白弈笑道:“你问她。”

  墨鸾忽然听他这么说,应道:“我阿娘曾跟我说起一种香茶,色泽绿润,饱蕴花香,配了果子,用文火细细沏煮,最是醇正甘甜,记得这种香茶名叫凤眉。”

  她话音未落,白弈眉梢微微挑了挑,但依旧笑看着她,没应声。

  那主人却满面惊讶,怔了一会儿,才笑着赞道:“小娘子好贵气,这凤眉茶可是皇贡,便是那达官显贵之家也少有这样清楚的。”

  白弈道:“居士这里号称天下奇茗尽藏,想必也是有的。”

  那主人扬眉笑道:“公子您都这样说了,我还能说没有么?但我都藏着,从不拿出来给客人吃。”他顿下来,看看墨鸾,才又笑道,“不过既然小娘子点得出这茶名来,也算是有缘人,我赠小娘子一盏。”言罢,便乐呵呵地去了。

  白弈见状,只是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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