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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六


  这不是论争,是攻击。可惜……老臣们在心中暗自摇头:像这样的事情就算拎出来一箩筐,也不能让宰相伤筋动骨,只是白白得罪了他。他们这样想着,谁也没有跟风。

  琚相在朝廷上受到这样直接的攻击,貌似还没有出现过。而他的神色却平常没有什么两样。

  “台院有任何怀疑,尽管查吧!”他泰然自若地说道,扫了侍御史一眼。

  那侍御史是他提名任命的,见到属下一个小年轻跳出来弹劾宰相,已惊出一身冷汗,又听宰相的口气波澜不惊,更加心颤。

  皇帝看到这场面,只是微微地笑了一下,笑容有点冷冷的,又像是很随意……在他身后持障扇的两名宫女皆是宰相选拔,侧面隐隐见他模棱两可的表情,觉得和平常有细微的不同。

  皇帝似乎一时想不出绝好的处置,没有立刻做出决断,说:“这事交给御史台吧。”然后又问:“今日还有何事?”

  宰相便道:“陛下,五月一向要行祭山仪,所幸陛下近来龙体大好,应当命礼部及早安排。往年祭山仪乃本朝第一大礼,不可怠慢。春猎之事,朕再细想。”

  一场流火乱窜的朝争,在他们优雅从容的对话里悄无声息了。

  素盈在丹茜宫听说朝上乱箭齐发,不禁莞尔。动嘴斗敌,需要正义为伴。动手斗敌,却要能力。一群人到底都是书生,只知道夸夸其谈,其中居然没有一个好射手,令人遗憾。她若仍然引而不发,日后放出一箭便突兀了。她知道皇帝必定要她筹备祭山仪的事,果然皇帝午睡醒来就唤她去。

  素盈从不过问朝上的飞火流光,非到皇帝问她,她才议论一两句。这一天皇帝像是有意要听她的心思,很自然地说到了宰相被人揭发的种种劣迹。素盈却将头一低,效仿金人之X。皇帝开玩笑道:“皇后是在心虚吗?莫非平王也在宰相两个儿子的生意中分一杯羹?”

  “平王平日虚张声势罢了,哪有作奸犯科的胆子呢!”素盈曼声低语,“陛下所说的这些,让妾想起来一件事——前些日子,素璃曾经送了一封信给妾,说她有宰相指使白信默毒杀睿洵的证人,又有多种物证证实宰相受财卖官、私藏军器、X场买卖禁物。”

  皇帝神色不动,问:“那么证物在哪里呢?”

  素盈浅浅X道:“陛下也知,那正是宰相提出要以邕王世子为嗣的当口。妾拿到素璃的信,不知是真心检举还是谎报诬陷。还未来得及回信,素璃就丧生火海了。”她默了片刻,忽然想起,“凤烨曾送一样东西给妾,妾当时看过,只是不信。今日可不敢断定了。”

  皇帝微挑眉峰,道:“她们都同你亲近,不曾对我透露半分。你还攒着什么稀奇东西一并拿出来看看吧。”

  素盈亲自回到丹茜取了信,拿给皇帝过目。

  皇帝见一张纸被撕成三条,问:“怎么撕了?”

  “这封信控诉荣安公主的夫婿。”素盈说,“妾原本觉得,仅仅凭一个奴婢的话怀疑一位驸马,未免荒唐。后来驸马歼了,何必大张旗鼓地追蔑死者呢?”

  皇帝将信拼在一起默默地看了,又看另一封,叹道:“的确是素璃的笔迹。墨迹犹在,人已不知在碧落黄泉……你真是会藏东西,这般要紧的内容从宣城送到宫里,不知转几次手,你竟保到今日。”

  素盈低眉道:“这信非同小可,妾拓着这一件临摹了一份。临的那一件果然丢了。”

  皇帝收了两封信,道:“若是当真如信中所说,睿洵、素璃之死与宣城大火也有些蹊跷了。可惜当日从宣城幸存的人,没有一个能说清呢。”

  “妾知道有个人能够说点门道。李大人的夫人当日能有保护皇孙之功,自然亲眼见证过。只是她受惊过度,病了好一阵儿,没人去打扰她。”

  皇帝无声地微笑一下,说:“李怀英是个赤诚效国的年轻人,勇气可嘉。你改日慰问她的夫人,也是应该的。”

  素盈款款欠身道:“妾明日就召她进宫来。”

  冯氏这辈子没想过能踏入宫廷。引她入内的宦官宫女个个精致非常,所过之处尽是金阁玉阙,气象恢宏。皇家规矩森然,她几乎不敢多出一口气。皇后却十分和谐,虽没有格外的亲热,那体贴的口吻还是听得出来。

  冯氏起初以为她的丈夫整日生事,皇后拿她入宫来,训她不能规劝丈夫。可皇后只是问她病情如何了,平常如何调养。不一会儿,一位年老的公公也来致意。冯氏听皇后介绍才知道是皇帝的亲信潘公公。冯氏受宠若惊,言语更加小心。

  坐着闲谈了一会儿,素盈深深地叹惋:“宣城那么多人都丧生火海,你能够死里逃生,真是造化!可这些日子也苦了你!”

  冯氏听她提起,想到迷雁与自己几步之失遂成天人永隔,不禁落了几点眼泪。素盈安慰她后,说:“想来离宫中一定是人手不够,或者那些奴婢们不喑规矩。否则怎么会不留心炭火,惹出这么大的惨事!”

  冯氏当即眼泪涟涟地跪倒她脚下,说:“娘娘,离宫众人绝非死于火灾。妾亲眼看见当日离宫角门有来路不明的黑衣人把守。与妾一同逃出的姐妹,冒死通知飞龙卫搭塔,结果不知所踪。倘是火灾,偌大宫门,怎么会除了妾之外无人逃出?”

  “能够躲过飞龙卫潜入宣城?”素盈道:“这会是什么人?”

  冯氏不知顺水推舟,老老实实地说:“妾不知。只是听外子说,他曾在道中见过一队黑衣骑士离京。不知是否同一伙人。”素盈见此人木讷,便不再追问她。

  待冯氏告退,素盈与潘公公便到玉屑宫禀明此事。皇帝听罢就问:“李夫人为人诚实吗?”

  潘公公回答说:“这位夫人实在得很。不是乱说话的人。”

  皇帝心寒道:“竟是有人行凶!离宫终究是皇家庭院,有人在皇家离宫行凶,去查祸因的官员却连一句相关的话也没说过,真是废物。要他们干什么呢?换一位聪明敢言的御史去查吧。”

  然而聪明敢言的御史,也仅仅查到的确有过搏斗,失落在庭院中的一枝长烛台被削成了两截。至于是什么人所为,却查不出了。皇帝听闻后,只说了一句:“骑士是从京城离开,凶器是能将铜器削为两截的宝刃啊——这很常见吗?”

  御史知他心中有谱,只得叫一声苦,编列京中宝器,以查案为由,拿了黄铜烛台一一去试。号称吹刃断发、削铁如泥的宝刀宝剑,通畅名声在外,主人没法隐藏。算来不过十余柄,都能够将铜器削断,却要费些力气,断口也不及宣城的那么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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