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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投策之后皇帝选拔了一批新臣,四月入朝,即令很多人瞠目结舌。他本来就以李怀英为首,相继提出重组台阁,明目张胆地要分割宰相权利。

  宰相私下里嗤笑道:“圣上启用一班秀才,不过是因为他将发妻独子贬为庶人,偏爱一个年轻的皇后,口碑渐渐不佳。近日借一群傻乎乎的年轻人树立伟岸形象。他真的会重用一群不了解他的朝廷的书生?”

  分台阁一事果然石沉大海。不久之后,左司谏李怀英又提出科举定年来按材授官,选拔人才。这次皇帝竟很快同意了他们的奏请,当月就下了诏书在今秋开科。

  这件事获得肯定,李怀英等人更加振奋,不久之后又提出:储位不可暂虚,应立储君。这一下触了许多神经,鉴于睿歆如今回到宫中,很多人犹疑不决。原来就主张立睿歆的人,得到了新力量的支持,更加精神百倍。宰相居然还是主张立邕王之子,令李怀英为首的一群青年和一些皇族长者大为激愤,以为皇孙在宫,宰相依然我行我素显然是故意错乱皇统。

  皇帝有时将他们的言论带回后宫,当做笑谈。这一天又说到立储之事,素盈看着在宫中跑来跑去的阿寿,笑道:“妾不过女人的见识,陛下莫要嘲笑——自然是膝下的孙儿强过别人的儿子。”

  皇帝却不以为然,说:“当初先皇以遗诏传位于我,附了一句奇怪的话。你知道是什么?”他看着素盈期待的眼睛,说,“人人都以为,他应该传位给秀王。秀王既是皇后嫡子,又是他宠爱的儿子。但他说,‘朕爱秀王,更爱吾国。’我一直无法敬佩他,但是他说出这一句话,我就知道,这一生恐怕很难超越他呢。”

  素盈垂首道:“妾受益匪浅。”

  皇帝古怪地提起嘴角,说:“若是不早定储君,以后要烦恼的就不止如此了吧!”

  素盈的脸色微变,没法笑得自然——钦妃的身孕越来越明显。算来要五个月了。她对隐瞒身孕一事毫不自责,仅仅说:“起初是不知道。后来想多多看几天再说吧——宫里空欢喜的事情太多了,妾不敢劳师动众一番之后,又累诸位吹嘘。”

  钦妃往日趾高气所,怀孕之后却变得慈眉善目。众人都道这是胎儿影响母亲,此胎不论男女,必是一个贤儿。素盈得知之后心中冷笑:钦妃不愧是前辈,竟知道从这时就开始下功夫散布流言!

  皇帝提起这话,分别知道钦妃不怀好意。为什么他这一次无动于衷呢?素盈猜不透他,回到丹茜宫就闷闷不乐地不再说话。

  阿寿跑到她身边,抱住她的手臂,喃喃地说:“娘娘!”素盈一把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只觉胸口生疼。过了片刻才察觉到是被东西硌着。她解开阿寿的领口看,发现他脖子上系着一根金钱,下端挂着一枚琥珀球。是她赠给睿洵的香炉上,镶嵌的那一枚琥珀核桃……

  李怀英说,他见到阿寿时,这孩子手里就抓着琥珀玩,这是他唯一带出离宫的东西。素盈将此视为冥冥之中的天启:阿寿要提醒她,不要忘记为什么做到这地步。若是不能让这孩子成为储君,睿洵岂不是白白地……

  皇帝明明知道钦妃的心思,为什么还要拖呢?到底在犹豫什么呢?素盈闷闷不乐地走到太平湖边,宫女走过来说:“娘娘,平王献给您的东西,今日送到丹茜宫了。”

  素盈曾向平王要几样素沉用过的东西,放在宫中寄托哀思。她回到宫中,果然看见平王送来一只巨大的盒子,里面有素沉用过的笔砚、骨梳、扣弦等物。素盈见了忍不住又垂几点眼泪,命人郑重地收好,问:“是谁送进来?”

  宫女答道:“是兰陵郡王亲自送来。此时去拜见圣上,一会儿还过来。”

  素盈正需要与人交心,得知他在便稍觉安慰。过了约摸一盏茶的功夫,素飒又到丹茜宫拜见。素盈见他就忍不住悲戚,将钦妃的事情一股脑说给他听。

  素飒微笑道:“娘娘,你应该要一个自己的孩子。”

  “我已经得到一个孩子。”素盈低缓地说,“姑姑却想要为自己争取更多好处。过去她总说痛恨亲戚相残,不会伤害自己的亲人……当真与她冲突,也会六亲不认吧!”

  “姑姑的想法虽然大胆,在见到男婴之前终归不切实际。”素飒想了想说:“宰相力保邕王之子,娘娘又怎么想呢?”

  素盈闭上眼滤清思绪,睁开眼睛判若两人:“左司谏李大人近来还 门吗?”

  “当然。大哥死后,他到灵前痛哭一场。”

  “请哥哥回访时告诉他,不要再与宰相争执了。”素盈清晰地说,“告诉他——邕王说,如果世子睿渤能够登极,他情愿与邕王妃共死,托孤宰相告诉李大人,对方是抱着必死之心夺储,宰相是抱着挟天子以令天下的决心力争,他不过是一个有名无实的小官,若不是知难而退,恐有性命之忧。”

  “娘娘能摸准李怀英这人的动员吗?”素飒有些不放心。“我看他行事看似冲动,实则颇有计较。单拿开科取士来说,天以下为他要为青衿扬眉吐气,但却觉得他提议分相权失败,已大致看清朝中分野,招揽人士入朝显然有意,是一支新锐势力。假设进士皆入他党中,不出三年,分相权之声定然汹汹。”

  素盈的眉眼微微地弯了起来。她信心十足地说:“所以我不认为他会放弃这个打击宰相的机会。我也不担心,他真的傻到噤若寒蝉。”

  二十年来,有人敢在朝廷上当庭与琚含玄争得脸红脖子粗。

  但没有人敢弹劾他。

  他的长子名下的酒楼,滴酒千金仍能生意兴隆,开了一年又一年。他家的私卫,公开声称的人数是一千,但远远不止这个数目,他们不仅与公主府的私兵一样配置利器,甚至请了专门的武师训练。他的两个儿子垄断国中的

  买卖。如果需要南国的稀罕宝贝,他常年驻扎在榨场的长子可以轻易弄到。

  这些事不是秘密。可是没人想过,用这些理由把宰相赶下台。

  在朝廷上,一名年轻的御史突然跳出来揭发,很快左司谏李怀英和几个年轻人也加入,一起声讨宰相。勋旧老臣们看着,心想:真是奇怪,这些话为什么从来没有人说出来?是所有人都胆怯得不愿意得罪宰相呢?还是……

  他们换个角度就明白年轻人们的想法,宰相能够凭一家之言断所有的事,若是不除去他,大多事情都办不成。“宰相要职,岂能一人常踞!”有个人冒出来这样一句,真是一针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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