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殇(45)_崔民

四十五

　　9

　　王水放弃了作医生的理想，成为一名医药代表。

　　作瑞威的医药代表并不是件轻松的事情。对每个进入瑞威的员工，公司的要求都严格到苛刻。员工一言一行、着装礼仪都有严格规定，连拜访客户时需要带什么资料，和客户如何交谈都要进行反复演练。经过销售技巧和产品培训后，会有诸如"客户拜访"类的跟踪培训。对王水进行这项培训的就是岳兰。

　　岳兰作为一名资深的瑞威员工，表现自然是突出的。瑞威有一项奖励政策，对于优秀员工，公司不惜财力将其送到美国总部进行培训。在中国，已经有近百名优秀的医药代表蒙此殊荣，岳兰就是其一。办公室墙上贴着柱状销售业绩图表，一根根红线节节攀升。岳兰名下业绩最为彪炳。

　　王水的心很快就沉浸在意欲大显身手的激情里。

　　新工作在王水的雄心勃勃中开始了。

　　这时候王水才知道，他们这批新人，是瑞威制药自设立驻地办事处以来第一次公开面向社会的招聘。在王水之前，办事处连兵带将一共6人，除却经理、主管和秘书，医药代表才3人。

　　扩大说明了什么？说明市场需要的激增。

　　王水更坚定了对前景的乐观态度。

　　10

　　最初的受挫感是在医院名额的分配上。

　　作医药代表，医院规模大小，病源多少，进院药品品种数量都不容忽视。王水毕竟在医院实习过相当不短的一段时间，而且还是一家颇具规模的省级医院，所以对医院名额的分配王水较之其他新人就特别上心。如果全部依靠个人实力，王水有必胜的把握和信心。

　　在没看到分配方案前。

　　王水分到手的一共只有六家医院。让他大惑不解的是，竟然没有一家三甲（三级甲等）医院，甚至连二甲医院也只有一家！其他的，什么厂医院，社区诊所，机关门诊部……这些都和王水分配去乡下的那家医院规模差不多少。王水很怀疑这样的地方能出什么成绩。看看和王水一起来的新人，都差不多，只有那个叫江静的小姑娘幸运些，铁路医院和军区医院在她名下，那都是三甲。

　　王水就明白了，前辈们把不想要的医院全都剔除出来分给他们，因为秘书统计重新分配的医院名单时王水看到，前辈手中至少拥有四个以上三甲或三乙医院名额。王水名下所有医院日门诊量加在一起也比不上一家三甲医院的日门诊量！可是和王水一起来的那些家伙全都不明就里地喜笑颜开，甚至那个看来挺厉害的李志勇也没表态，王水能说什么？王水不想当刺头，只有不出声。

　　经理林强觉察出王水情绪不佳，他对所有人，王水能听出他主要是对他说，说因为新手上岗到独当一面需要假以时日，为保证销量不滑坡尤其是大型医院销售不受影响，所以暂分配这些小医院算是热身，每两个新人由指定的一个前辈负责传授业务技巧，直到出师。就是说，这些小医院是王水们的实验田。

　　王水想，他听出经理话里的深意，王水这些新手是有可能接下前辈手中的大医院的。当然，这一定要靠实力要靠业绩。王水重又精神抖擞。当天下午他就把名下所有医院考察一番。他对自己说，没有销售记录的，要实现零的突破，已有销售历史的，要争取较为显著的销量上升。

　　第十三章

　　1

　　聂远新厌了药剂科主任这头衔。她清楚，药剂科真正掌权的是汪小风，那个对权力如苍蝇逐臭般的小人。聂远新心底里暗暗吃惊，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恶毒地形容过一个人，从来没有。可汪小风这种人，除非你指着他的鼻子把唾沫迸在他的脸上，把巴掌掴在他的肉上，否则他真的只当面前吹过了一阵小风。

　　聂远新两次找到林院长，她说这个药剂科主任自己不想干了。

　　有些医生真就象民族败类，自豪地把汉字写成病人无从辨认的花体拉丁字母；还有些从病人的厄运中分享医术细微成长的狂喜，而从不顾忌这狂喜之于病人的残酷；她甚至厌了医院，就象烹饪药品的食堂，人声嘈杂，每个患者在医生的怂恿下，都对高价药品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好胃口……最厌恶的是汪小风脸上越来越得意的笑容，那笑容每每刺激得聂远新如坐针毡。

　　可林院长总是摆事实讲道理地让她低着头离开。后来她不再去院办。她想明白了，既然自己还是药剂科主任，那么你汪小风做事多少也要有些顾忌，就当是为那些可怜的病人着想，聂远新下了狠心，这个药剂科主任我还得当下去。

　　让聂远新倍感欣慰的是，她提供药方制作的中药汤剂，患者方面反应良好。聂远新已经将爷爷和爷爷的爷爷们留下的古籍整理出来，有些方剂她很想用于临床试验。她已经不满足于那些擦脸洗脚的霜膏汤药，她完全为杏林堂秘方的魅力折服，她想要继承祖训，悬壶济世，治病救人。她全不在乎身前身后异样的眼光，她知道，那些人会以为她是为了那张存折上的阿拉伯数字而拼命，她冷笑，随便你们怎么想，只要我的心明白就可以了。

　　那个高血脂患儿希希，聂远新找到了她。

　　2

　　杨卓林有半年时间没做试药工作，半年后，他重新开始和以往有过业务的医院联络。

　　周海若就要死了。

　　所有的医院都不肯收治她了，杨卓林把她送来省中医院。

　　作试药人时根本没有那种绝望的深刻体会，那时候，医生都哄着你宠着你敬着你，可真当有一天你成为病人，你才能明白，病人和医生，无论力量还是地位，对比都太悬殊。海若是在停止试药六个月后一病不起的，杨卓林拿着当初签的协议找了医科院，人家态度很好，你有什么根据说明她是因为试药患病呢？只要你有证据，我们一定负责，负责到她死。

　　杨卓林跑遍全省医院，没有任何证据。

　　也是这时候，杨卓林才知道，得了重病的人，视医生为再生父母。可医生对病人，喜欢的是病，不是人。海若刚住院时，医生护士围着她天天转，因为她得的是一种罕见的病，诊断无法定论，就好象谁出了一个谜，等着大家跃跃欲试地去猜。早晨抽血，满满几管子。每一滴血，是她的，也好象是他的。杨卓林问，不能省着点吗？卫生间用水都要节约，这可是血！医生说，不天天抽，我们哪知道病的动态变化呢！杨卓林火了，你们再诊断不出来，血就要抽光了。医生的本事就是，你说你的我做我的。他不理你，逼得你自己低头。光检查就花了十几万，住院才两个月，卓林和海若试药积攒下来的全部积蓄就不剩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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