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时尚阅读 > 一人一个天堂 | 上页 下页


  让我们团结起来,高举马克思列宁主义和毛泽东思想的伟大旗帜,把毛主席亲自发动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韬河县革命委员会人民保卫组(章)

  1967年5月19日

  小天鹅是谁,我当然知道!我干爸就在剧团工作,他虽然不是角儿,却是个少不了的人物。干爸是复员军人,五大三粗,走起路来像一座山被人推来搡去的。干爸姓牛,大家就叫他大牛。大牛只要立在检票口,就没人敢混票。剧团下乡演出时更是少不了他,只要他在,就不会出现乱场子和丢东西的情况。所以,他在剧团里有不可取代的地位。我是他的干儿子,我脖子上的长命锁就是他戴的,钥匙就在他手里。所以,我总有机会坐在二胡、板胡、梆子和司鼓后面,看一分钱不花的便宜戏。

  剧团的老老少少没人不认识我,因为,我既是大牛的干儿子,又有一个滑稽的标志,脖子上早晚挂着一把生锈的长命锁,还有一个可笑的名字:锁柱。“锁柱”就是把命锁住!意思再明白不过了。我爸我妈吭哧吭哧生了四个女儿,才有了我这么一个干头儿子。他们就用老家的习惯给我起了这么个要多土气有多土气的名字。我的大名叫杜仲,倒是够洋气的,但很少能用得着。

  其实,我不是一个真心实意的戏迷,大多数时候,我根本就没看进去,看着看着眼皮就要打架。我想,我大概只喜欢那种给了不起的大牛做干儿子的感觉吧。干爸走到哪儿都有人“大牛大牛”地打招呼,跟着他,我觉得自己也有点了不起。在戏台上我有时也帮着拉拉幕、搬搬椅子、抬抬箱子、提提戏词,或者给下了场的演员披件衣服、递杯水,过场的时候还可以敲敲锣打打鼓。我最想做的事情,其实是给小天鹅披衣服递水。或者说,我在戏台上所做的所有事情就是为了其中的这一件事情:给小天鹅披件衣服、递杯水。这是后来我才弄明白的。其实小天鹅从来不拿正眼看我,她的两只眼睛就像两把小刷子,眼神从我脸上刷过时总是凉飕飕的。她比我大两岁,却比我高半头,看起来好像也要比我大10岁。我脖子上还戴着土里土气的长命锁,人家已经红了好多年,傲得像小公鸡。

  我敢保证,她心里是瞧不起我的,但我一点也不指望和她平起平坐。有干爸这个大靠山,我时不时来混着看看戏,有时帮着干干活,我的愿望表面看起来就是这么简单。但是,哪次如果没有小天鹅的戏,我就觉得白来了,就会垂头丧气,回到家还会摔东西。后来我渐渐知道,我是一个心怀鬼胎的小戏迷,我只喜欢看一个人的戏。因为,只有在小天鹅演戏的时候,我才可以不怕别人笑话,也不担心被她看见,大大方方没完没了地盯着看她,我看的是苏三、是窦娥、是慧娘、是白素贞、是胡凤莲,而不是她,我可以眼睛一眨不眨地把她看个够。我一直担心这个秘密被家里人和干爸他们知道,好在始终都没人发现。这说明我那时实在太不起眼了。

  那些老戏子们,无论男女,都喜欢摸摸她的头拍拍她的脸,每次她总是半嗔半娇地叫一声:“你坏死了!”“你讨厌死了!”“你滚开不滚开!”被她骂的人,反倒高兴得不得了,就像是得到了多么难得的奖赏。不演戏的时候,大人们总是围着她,逗她玩,出一些怪问题为难她,她冷不丁冒出一句怪答案,会惹得大家笑出眼泪。她的声音,就好像和她的漂亮她的聪明是配套的,绵绵的嫩嫩的,像早晨牡丹花上的露珠一样圆润透明。有时候,坐着坐着我也会不由自主地把自己想像成包公、武松、许仙、赵匡胤、田玉川这类人物,甚至是西门庆、陈世美这种人物,威风八面地做着式子走上台来,唱着漂亮的尖板,然后还有叫人回肠荡气的拖腔。可我哪是唱戏的料?

  我胆小如鼠,一说话都脸红,五音也不全,连课堂上老师教的歌都学不会。我父亲说,我家往上数三四辈人没出过戏子,甚至也没出过一个戏迷。我爸我妈,还有几个姐姐,都从来不看戏。他们总说我:“鼻子都衔不住,还爱看个戏!”“谁让大牛是我干爸!”我总是这样回答,其实我心虚得厉害,怕他们一口说破我的秘密。但是,没任何人把我的爱看戏和小天鹅联系在一起,哪怕只是开开玩笑。这样也好,只要干爸还在剧团,我就有看不完的便宜戏。

  有一次,左等右等不见小天鹅来,干爸就派我去小天鹅家找她。我慢悠悠地走下舞台,然后撒腿向小天鹅家跑去,一路上还哼着一些不知来历的戏词:“小弟这厢有礼了!”“女儿未成婚,教人常在心。”“真正一个狐狸精!”

  她家的院门一推就开,我一进去就闻见一股子浓浓的香味,看见有人正撅着屁股在洗头。“谁呀?”她问,我一听就是小天鹅,我说:“我是锁柱,人家叫你快去呢。”小天鹅把头埋在盆子里,屁股还是那么高,就像没听见。我站在她身后不知如何是好,她说:“你等等,我洗完咱们一起走。”我一听高兴坏了,过去坐在了台阶上。我坐下后,一抬头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刺眼睛,原来是两个奶头,虽然不大,可是白白的、尖尖的,垂在那儿,好像还在滴水。她把白衬衣的领子卷进了脖子里,前两个扣子是松开的,上半身向下弓着一心一意在搓洗头发,所以,一点都不知道奶头叫人看见了。我还看见右边的奶尖旁边,藏着一颗大大的痣,黑亮黑亮的。两个奶头好像变成两只手在一下一下给我耳光,一瞬间我已感觉我的脸烧了起来,急忙躲到她身后。

  她端着半盆子浮满香皂沫的洗头水,正要倒掉,却突然问:“你也来洗洗,别浪费了。”我坚决说不洗不洗,她把盆子放回去,硬要我洗,把我拉了去硬把我的头摁进香喷喷的香皂沫里,用两只手狠狠搓洗起来。她湿湿的头发像垂柳一样扫着我的脸,膝盖一下一下地顶着我的腿子,她手上一用力,膝盖就自然地轻轻顶我一下,香皂味,加上一种说不清的凉幽幽的香味,把我的头冲晕了,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边用力搓边说:“脏死了,三个月没洗了吧?”我的嘴就像被香味霸道地堵死了,说不出一个字来,好像突然傻了半截子。洗完后她又盛来清水,她自己先淘一遍,然后让我淘。她回屋去了,我简单淘了几下就把水泼了。她从屋里出来后,白衬衣已经整好了,头上包着白毛巾,怎么看都像个小媳妇。我说:“快走吧。”她答:“急个屁!”她说脏话比说好话还好听,我早发现了这一点。我心里虚虚的,说:“那我就先走了。”她说:“敢?”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