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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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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老师给我们上的最后一课是忆苦思甜,全年级的人都坐在操场上,艺校的“的确良”也带着蓝绸子的班来了,就坐在我班的前面。忆苦思甜的内容是一个地主惨害贫下中农的故事,后来这个故事印成了小人书,叫作《一块银元》。当李老师讲到父亲惨死,妹妹被灌成水银人迎街而过时,李老师爬在自己的大腿上“呜呜”地哭起来。我看到蓝绸子低着头,我看到“的确良”把什么东西塞到蓝绸子手里,可能是手绢。我在心里暗暗地骂了一句“流氓”。全体师生哭完后,李老师就要走了。他站在一辆绿色的大卡车上,手里挥舞着一本红彤彤的毛主席语录。可是史学工的爹站在车下说,兔死狐悲,他是在哭他死去的地主老子,他做梦都想着变天呢。 忆苦思甜会结束后,学生们就解散了。我看见蓝绸子回过头来像是找什么人。我往前面蹭了蹭想让蓝绸子看见我。我看见蓝绸子穿过人群走向蓝骄子。她拉起了蓝骄子的手。这时红筒响了,嘭嘭嘭的声音传遍了整个镇子。在我们这个镇子上,如果发生了比较大的事情,人们就会自发地敲击红筒。镇子上的人都遵守社会公德,绝对不会胡乱敲击红筒来开玩笑。 蓝骄子看见了我,他瘸着一条腿拉着他的姐姐奔到我面前,另一只手拉起我说,走,卧羊台上埋死人呢,咱们看走。 蓝骄子就有这个特异功能。他蹲在他家屋檐下晒太阳,他说,建丰农场着火了。建丰农场是以青岛知青为主的生产建设兵团,离我们镇子还有三十里的路。我们一帮小子曾经一天一个来回去看建丰农场的女知青,女知青们夏天穿着裙子。没去过的人问蓝骄子青岛女知青是什么样子。蓝骄子就说,黑丝袜子白凉鞋,领口开到奶子前。这话传开以后,这种打扮就在我们镇子上的女孩子们中间流行开了。果然半个小时后焦烟的味道顺风刮到我们镇子上来,建丰农场的仓库果然着火了。据说残疾人健康着的那部分机体比正常人要出色的多。 我们三个人一口气跑到卧羊台。卧羊台是宋朝杨家将激战辽军的古战场,留下了佘太君高大的拴马桩。后来这里成了我们镇子上的公墓,也是死刑犯的执行地。一到晚上这里一片磷光。传说三年困难时期两个人打赌,一个说如果你敢在卧羊台待一晚上,我就给你吃一口袋馒头。另一勇敢的人就在卧羊台上待了一晚上。第二天这个勇敢的人馒头吃到一半的时候就撑死了。就地埋在了卧羊台上。后来镇子上的人们说,这两个人有世仇,那个人给馒头里放了铅,勇敢的人就中毒死了。 我们跑到卧羊台已经有很多人围在那里。我们三个尖着脑袋钻进去,蓝绸子捂着脸尖叫起来。 今天不是埋死人,是把前几天埋的死人挖出来。这个死人是我们县里的什么官,前几天被他女儿率领的造反派扒光了衣服,遭受羞辱的父亲在后半夜自绝于人民。他的妻子革委会副主任的继母从干校回来,认为丈夫是被人打死的,她不相信丈夫没有见到她就去自杀。于是又把死人挖出来,当场验尸。尸体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后,他的妻子抱着丈夫哭到气绝。她跪在丈夫的身边,一点一点抚摸着丈夫,嘴里念念有词地哭着:我可怜的碓杵杵,留下我这个可怜的碓臼臼----我们镇子上所有的女人哭灵的时候都用这一段唱词,我在二十年以后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我们石头镇的人把男人比喻成碓杵,把女人比喻成碓臼。她发现丈夫的身上确实没有遭受毒打的痕迹,可是丈夫的身上少了一样东西。丈夫的生殖器没有了。 我们三个忍受着令人窒息的气味站在现场,蓝绸子不敢看想出去,可是被人围得水泻不通,只好捂着脸站着。我正想这生殖器到底哪里去了。站在我身边的蓝骄子喊道,在他的嘴里。 人们听了蓝骄子的喊声忙乎起来。在那个人的嘴里果然发现了一截物体。人们哗然。妻子长嗥一声,昏死过去。 就在现场最乱的时候,谁在蓝绸子的后面推了一把,蓝绸子就跌在了离死人三步远的地方。蓝绸子来不及尖叫就吓傻了。我和蓝骄子冲上去把蓝绸子拽出来,我看到史学工在不远处怪笑。 我扑上去就打,我拽着他的头发往一块墓碑上磕,他马上变成了一颗腊月的猪头。蓝骄子扑过来坐在这颗猪头上,他攥着拳头使劲,他要在他的头上拉一泡屎。 蓝绸子站着不停地发抖,她被吓坏了。这时那个死人的女儿,后来成了我们县里革委会副主任的那个女人,走向蓝绸子。她用一只手托起蓝绸子的下巴颏,她端详着蓝绸子的脸。 你是蓝采和的女儿吗? 蓝绸子点点头。 你在艺校学舞蹈吗? 蓝绸子点点头。 你十二岁啦? 蓝绸子点点头。 你是个不会说话的小妖精。 我上去打开她托在蓝绸子下巴上的手。我说,你是一只狐狸,你一身的臊味儿,顶风臭十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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