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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们走了,于掌包麻木地蹲在院门口一动不动,白士良走到跟前,用脚轻轻地踢了他一下:“还不进屋,看一看她们娘俩。”

  白士良拎着于掌包进了屋,接生婆见景揣着红包走了。

  于掌包终于抬起来头,看到了炕上的儿子,怒火一下子燃烧起来:“这不是我的儿子!这是个杂种!”

  于白氏好像没有听见丈夫的喊叫,蓬松的黑发下,越发觉得原本就十分俊俏的脸是那样的白皙,她头也不抬,一个劲地亲吻着自己的儿子。

  “这不是我的儿子,这是个杂种!”平日里脾气温和的于掌包变得暴跳如雷。

  于白氏一把扯下系在脑门上的毛巾,弯弯的眉梢立了起来,眼神却仍旧是喜中带怒,冲着地下喊着:“这儿子是老娘养的,也就是你的,是我们的儿子!什么叫杂种?我就喜欢这黄头发黄眼睛大鼻子,怎么着!”

  于掌包当着二叔白士良觉着没有面子,他一个箭步冲到炕前,一手抱起炕上的二毛子:“我没有这样的儿子,我、我、我把他丢到山里喂狼。”

  白士良大喊了一声:“你敢,反了天了!”然后就堵住了门,像砌上一道墙。

  于白氏完全没有了产妇的虚弱与温柔,她像皮球一样蹦了起来,顺手从墙上摘下那杆双筒猎枪,调过枪口推上子弹,高叫起来!

  “姓于的,你敢再往外挪动半步,这第一颗子弹让你这个负心汉和这个杂种儿子命丧黄泉!这第二颗子弹送给我自己,我和你们一道去阎王殿闹上个天翻地覆。”

  于掌包傻了,他觉得平日里贤惠的媳妇变得那样的陌生,她就像一尊天神站在炕上,她的双眼和指着自己的一上一下的枪口黑洞洞不见底,他害怕了,从未有过的恐惧让他僵住了双腿。

  白士良见状迅速抢过了孩子交给了瑛子,回过头指着于掌包骂道:“你是个男人吗?你给不了她儿子,谁给你们养老送终?你让她在屯子里找个种,你当活王八?老天有眼,给你一个老毛子的种,是你的造化!谁知那人是谁!你就是他亲爹!仍旧是一个堂堂的男子汉!”

  于掌包嗷的一声痛哭起来……。

  其实,沿黑龙江一带的女人,生下个“二毛子”的混血孩儿并不稀奇。黑龙江苏联叫它阿穆尔河,两岸屯对屯,镇对镇,城对城,就像一根树枝上对着的两片叶子。一遇村屯就少不了边防哨兵,两国军人也是隔江相望。无论是两国的老百姓还是边防军人,经常的以物换物,互通有无。到了冬天就更方便了,大江一冻,赶着马爬犁就过来了。这种民间贸易据说已有百年的历史,有学问的人说,这种边贸,原始叫卡座贸易。时间长了,两国之间偷情的,通婚的就十分普遍。当然,苏联那边的男人色胆包天,跑过来强奸中国妇女的事也时有发生。这二毛子的存在也是理所当然。

  男人毕竟还是男人,于掌包山东人倔脾气拐过弯以后,心里也就豁亮了,几天以后那股劲也就渐渐地消了,加上屯子里的乡亲并不歧视,只是好奇罢了,想知道其中的秘密。

  白家是个大户,白瑛又是娶的倒插门的女婿,白家族亲觉得此事有碍脸面,总要找个理由和说辞。

  白二爷说话了,去年的夏天,白家姑奶奶白瑛在江边撅着屁股割草,正巧,江北有个苏联红军小伙子冲着江南撒尿,北风一吹,白姑奶奶就怀上了。白家这么一传,不管屯子里的人们信不信,这事也就过去了,甚至把它当作了笑话。

  于掌包是个老实人,知道自己也只能算上半个男人,瑛子生下这个毛儿子,总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比抱养一个别人的孩儿强,想开了,心也就顺了,他对这个儿子渐渐疼爱起来。

  于白氏也觉得有些对不起自己的丈夫,她更加疼爱于掌包。于掌包心中也有个秘密,他想这个机会来的正巧,是到了和媳妇讨价还价的时候了。

  于掌包闯关东之前曾在老家山东娶过一房,生有一子,取名于金子,可媳妇得了产后风丢了性命。他痛苦万分,把儿子交给了爷奶看着,自己到瑷珲的胭脂沟淘金。他耐不了寂寞,逛了两次窑子,得了花柳病,这才断了后。

  于白氏听了丈夫的述说,心里毫不在乎。一个三十出头的外乡人,在老家有个媳妇也很正常,好在那命苦的女人已不在了人世,留下个儿子,正好给自己的儿子做个伴。两个儿子,一人一个,这回摆平了,谁也不用挑谁。于白氏爽快的态度让于掌包喜出望外,受命回了山东,将已经六岁的儿子于金子接回。

  二叔白士良见完成了任务,当年冬天就应征入伍,听说后来又去了朝鲜。

  于白氏高兴,白捡了一个大小子,今后小哥俩相互也有个照应。得,就按照于金子的叫法,她给自己的亲生儿子取名于毛子,这倒好了,堵住了屯子里人们的嘴,省得整天围着儿子叫什么二毛子。

  于家添人进口,小日子一下就红火起来。几年过后,于掌包也更加喜欢于毛子。哥哥于金子虽比弟弟大了六岁,可毛子却比金子高出了半头。于掌包将自己的全部本领教给儿子们,这捕鱼打猎孩子们样样精通。

  好时光不长,一九六六年文化大革命开始,反帝反修的浪潮也毫不例外地冲击着这版图上找不见的桦皮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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