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46)_李哲

四十六

　　两人说着就进了正厅，里面已经聚了二十来人，一个小型的三人乐队在演奏着优美的曲子，那气氛有点儿欧洲贵族联欢的味道。“赵老板！欢迎欢迎！”赵英武循声望去，李东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李东习惯性地用手捋了捋花白稀少的头发，然后热情地把肥胖的右手伸了过来，赵英武说：“李老板咱们有些日子没见了，身体还好吧？”李东摇了摇营养过剩的大头，说：“凑合吧，三高，三高啊！快六十岁的人了，该到站了，世界是属于你们的啊！”赵英武说：“太太呢？”李东指了指左边角落里五六位衣着华丽的贵妇人们，说：“她们在聊着呢。”赵英武环视了一下四周，说：“不错，这个场面可把李太太的面子给足了。”李东无奈地笑了笑，说：“女人嘛，喜欢这个，本来我是不主张这样搞的，公司拍马屁的人太多了，尽出些馊主意，还美其名曰感情联谊会，国有企业，没办法啊！”赵英武说：“我是不是应该过去打声招呼？”李东却拉着赵英武的手往旁边走，他边走边说：“不必了不必了，我正好有一件事想跟你谈呢。”

　　赵英武随着李东躲在一旁，没容赵英武开口，李东就问：“最近你听到什么风声了吗？”赵英武不解地摇了摇头，李东小声说：“郭行长可能遇到麻烦了。”赵英武故作惊诧地说：“是吗？”李东说：“据说是他在当主管信贷的副行长时遗留下的问题。”赵英武好像很不理解：“郭行长这人做事一向都挺稳当的，怎么会……”李东说：“稳不假，就是胆子太大了。”赵英武叹了口气，李东接着说，“可能工作组这两天就要进驻了，我们亚宇集团为你们大博金担保的那笔钱，我想你还是赶紧还了吧，已经逾期三个月了。”赵英武有点儿装糊涂地说：“不是银行已经答应展期了吗？怎么？手续还没办妥？”李东说：“那是郭行长在位时定的，现在恐怕不行了，几个月前银行内部就有人捣鬼，逾期贷款肯定是要收的了。赵老板，我当初可是冒着风险为你做担保的。我做的是股权质押，你那八千万要是再不还，银行随时都有可能执行我们亚宇，你想想，郭行长这一倒，还有谁会替咱们说话？如果银行真收走了亚宇集团的八千万股权，我的罪可就大了，八千万啊！亚宇股份就不是亚宇集团的了，职工能饶了我吗？上级主管部门能饶了我吗？国资局能饶了我吗？”赵英武笑着安慰李东，说：“没那么严重，李老板，别紧张嘛，现在还没到那一步呢。”李东确实有点儿紧张了，说：“现在情况变了，离那一步已经不远了，我已经帮不上你的忙了，我的赵老板！展期肯定是没戏了！”赵英武为难地叹了口气，说：“唉！我的资金计划安排得非常紧凑，如果现在就还那八千万，恐怕有难度啊！其实我们并没有违规贷款啊！”李东说：“咱们是没有违规，银行要是不催，谁都没事，只要银行不同意展期，我的事儿就大了，给你担保我可是违规的呀！”赵英武沉默了一会儿，说：“先别急，下来我们再想想办法吧。”李东则用乞求的眼神盯着赵英武，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赵老板，你一定要网开一面啊！我可是就要退休的人了，这个跟头我可栽不起呀！它能毁了我一生啊！”这时李太太兴冲冲地走了过来，她大声说：“你们两个在这儿嘀咕什么呢？”赵英武微笑着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红色的首饰包，并把它递给李太太，说：“李太太，生日快乐！一点儿小意思，不成敬意。”李太太高兴地接过首饰包，说：“赵老板，你太客气了！”李东的脸色很难看，但又不好说什么，只能在心里暗暗地骂，女人的眼光就他妈这么浅！

　　刚才赵英文专心看博力股份的年报时，阿秀又打来了电话。她又要约着见面。这让赵英文很为难，虽然是亲兄弟，但彼此家里的事最好还是少插手。阿秀这个人怨气很重，女人嘛，在感情问题上往往又很片面，他这个刚露面的哥哥又能说什么呢？无奈之下他给英武打了个电话，把阿秀的事说了。英武的回答倒也干脆，他说阿秀有病，整天胡说八道，英武说她一定要见面就见吧，她说什么只当是听故事，英武说他已经托人去请精神科专家了，但这种病可能不太好治。赵英武又说找人沟通也是缓解病情的途径之一，他让赵英文把他到公司来的原因以及为什么兄弟俩以前一直没有来往的理由婉转地告诉给阿秀，这样她就不会再钻牛角尖了。

　　阿秀来了之后，赵英文按照弟弟的意思把该说的话全说了，出乎赵英文的预料，阿秀对他的话似乎并不感兴趣，她没有像上次一样大发雷霆，她只是在听，精神状态也很正常，不像是有病的样子。“这些事都是你弟弟让你说的吧。”阿秀冷冷地说。“我说的都是实情，英武身体不好，工作又那么忙，你作为妻子也应该体谅啊。”赵英文想自己有义务劝导劝导阿秀，因为现在阿秀是正常的，就算是有病，肯定也是间歇发作的吧。“我对你们那个破落的军人家庭或者说是小知识分子家庭的故事不感兴趣！”阿秀的这句话深深地刺痛了赵英文，他强忍着没有骂出粗话，看来英武没有说错，这个女人确实有点问题。赵英文不再看阿秀了，他甚至想下逐客令。阿秀继续说：“他刚参加工作的时候是个什么寒酸样，你知道吗？没有我，能有他的今天吗？他顶多也就混个科长处长吧，没准儿还是个小小的公务员呢！是我们家成就了他，让他光了宗耀了祖，不然你们到了北京就睡地下室吧！”

　　赵英文实在忍不住了，他倏地一下子转过头来，不屑地望着阿秀，说：“也许你的出身很高贵，也许你的父亲是做大官的，可你别忘了，这个江山是像我们一样的普通人用生命和鲜血打下来的！没有他们，能有你父亲吗！”阿秀突然放声大笑：“江山是你们这些人打下的？笑话！打下了，为什么不坐？据我所知，打下江山的人都做了大官，除非他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士兵！”“放肆！不许你侮辱人！”赵英文咆哮了起来。“你们这种人我见得多了，以前我们家的厨师就是一个小士兵的儿子，要不是我父亲，他一样还得在农村种地，世世代代地当农民！”阿秀用高傲的双眼睥睨着赵英文，“是我改变了赵英武的命运！改变了你们赵家所有人的命运！可他又是怎么对我的？你告诉他，别欺人太甚！我可以没有丈夫，但孩子不能没有父亲！我可以没有男人，但我不能没有家！我是有尊严的人，我不能被他羞辱。他必须跟外面所有的女人断绝来往！我不会让他的阴谋得逞，我不会便宜了那个蒋薇！我不好，他也得完蛋！你告诉他，我真的能让他完蛋，我有证据！”赵英文气得浑身发抖。他大声说：“有证据你就告他吧！”阿秀冷笑了一声：“你不要以为我在要挟他，告诉你吧，他在做大博金花园的时候，为了强行拆迁，他让手下的人雇了一批地痞流氓烧了拆迁户的房子，我亲耳听到是他在电话里下的命令！他把公司的钱拿到香港去炒期货，把大笔的现金藏在家里，让人偷偷地运走，他用金钱和美色诱惑国家干部下水，他用假增值税发票抵扣税金，所有这一切我都知道！不告他，只是时候未到，我还给他留着面子呢！你让他好好想想吧，他可以选择毁灭选择完蛋，也可以选择继续风光，但结果只有我才能控制！”阿秀说完转身就走，到了门口，她又停了下来，说：“再请你转告他一句话，我做生意的钱让他给我准备好！”

　　阿秀的脚步声渐渐地消失了，不一会儿，窗外传来了汽车发动机的声音。如果说第一次见到阿秀没给赵英文留下太深的印象，那么这一次的印象就深刻了，简直就是一个飞扬跋扈的女人嘛，怪不得英武忍受不了呢，要是换成我，日子早就过不成了。她还提到了蒋薇，那个并不讨人喜欢自以为是的所谓女强人，听她的口气英武和蒋薇的关系很不一般，这可能吗？怎么英武身边尽是些这种女人，男人有钱了，女人也变得怪异了。真是奇怪啊，阿秀为什么要跑到这儿来发一通怨气？她完全可以跟英武把话挑明的，她不去找英武反而要来找我，还说了那么多耸人听闻的话，她这是想达到一个什么目的？这位宝贝千金的父亲以前是干什么的？她太霸道了，她一定是被宠坏的，被她父亲的权力宠坏的。她蔑视一切，看不起任何人，心里只有她自己，这位豪门怨妇太让人讨厌了，她还是个过日子的女人吗？赵英文坐在沙发上不知过了多久，这短短几天来的经历让他窥到了属于另一个阶层的点点滴滴，忙碌、算计、作秀、应酬，这样的生活有什么意思？跟个机器人似的，那些风光无限的大富豪们就是这样生活的？用这种方式赚钱太乏味了，这跟子娟每天重复着卖沙锅米线有什么区别，好像更没有自由了，我可不能这样过一辈子啊！人还是脚踏实地点儿好。

　　赵英文突然怀念起了在西安的生活了，每天杀上两盘棋，毫无压力地喝酒聊天多爽啊！但是，他马上又否定了自己，世界已经变了，变得忙碌了，变得更有目的性了，因为人生的目标越来越现实，越来越量化，没有人再相信梦幻般的口号了，一个人说话的资本是实实在在的实力，实力才有发言权，而实力的表现形式就是那个东西，没有那个东西确实也没办法悠闲地活着。唉！有什么办法呢！赵英文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着明天还要去参加个什么会，他又不由自己地紧张了一下。钱这个东西是能操控住人的，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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