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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岳子行下班后在办公室靠了一个小时,然后离开宏誉大厦步行至天天渔港。他这几天一直在梳理感情上的乱麻,还和谭璐闹了别扭,心情阴沉得能挤出水来,身体懒散乏力,像大病初愈。今晚和倪婉的约会,是性情所至的神来之笔,又像蓄谋已久的追逐计划。这个飘在云端的女人,是他妄图摆脱感情重负时的一道闪电,冥冥中照亮了他的突围之路。

  岳子行坐在天天渔港的一个角落,随意翻看着维多利亚·贝克汉姆的英文原版自传《学会飞翔》。那是程辉的书,被他借来对付可能出现的漫长等待和无聊。好在他既喜欢辣妹又喜欢贝克汉姆,尚能从中读出些许乐趣。半小时后,服务小姐问他要不要点菜,他说他等的人还没来,需要再等半个小时。之后他不好意思再干等下去,就点了两道凉菜一瓶啤酒,一边喝酒一边看书。又过去了一个小时,倪婉还是没来,他在失望中对她产生了新的怨恨和爱慕。他心里乱乱的无法阅读,索性加点了一道热菜和两瓶啤酒,开始专心致志地喝酒,天马行空地痴想。三瓶啤酒下肚,他有些晕,肠胃很充实,大脑却几近空白。他想着倪婉,还想着冯筝、谭璐、特特和他自己。期间刘大昆来过电话,问他在哪儿鬼混。他说他在和一个人约会,喝酒聊天。刘大昆问那人是谁,他说那人就是我自己。刘大昆说你喝高了。他说没高。刘大昆说明晚你来我家,有事和你商量。他说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岳子行又要了第四瓶啤酒,喝干以后已有醉意。他是七八瓶的量,可今晚的酒劲儿上得太早。他左臂伏在餐桌上,脑袋枕在左臂上,侧脸注视着《学会飞翔》封面上美丽的高贵辣妹。他羡慕她和小贝功成名就的爱情,呼风唤雨的爱情,自由自在的爱情,丰衣足食的爱情。他也想和他们一样在天堂里飞翔。

  岳子行伏在桌子上睡着了。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盘腿坐在一块雪白的餐桌布上飞越千山万水,然后又梦见自己躺在一间无人的空房里,身上静静地覆盖着那块白色桌布……手机响了,把他从光怪陆离的睡梦中唤回现实。灯光很刺眼,人声也已不似先前嘈杂。他半闭着眼睛接电话,没想到竟是倪婉。她说,十点了,你准备在天天渔港过夜吗?他像大热天一头扎进大海一样,连发梢都清醒了,起身原地旋转三百六十度搜索倪婉。倪婉说,你买单出来吧,我在外面。

  岳子行离开饭店,见门口停着一辆蓝色赛欧,右前门的车窗玻璃正自动落下,倪婉坐在驾驶位上冲他招手。岳子行奔到车边,俯身贴着窗口说,没见过你这么赴约的。倪婉说,也没见过你这么约人的,上来吧,送你回家。岳子行坐到副驾驶位上说,你现在来算什么?还不如不来。倪婉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我刚加完班,路过这儿时顺便往里看了看,觉得那个趴在餐桌上睡觉的人像你,一打电话果然就是。我不是来赴约,我只是不忍心看你那样睡下去。岳子行说,要是知道你来就喝个烂醉,等着你背我。倪婉说,你真喝醉了我还不管了呢。

  车子绕过中山广场时,倪婉说先送岳子行回家,问他家在哪里。岳子行答非所问地说,附近有家上岛咖啡,去坐会儿吧。倪婉说,你别费那个脑筋了。

  在倪婉送岳子行回家的路上,岳子行向倪婉要了倪约黑龙江老家的地址和电话号码。倪婉说,可以知道你和倪约的关系吗?岳子行说,我是她的保户,她帮了我的大忙,可以说有恩于我。倪婉说,她得了抑郁症,所以被接回老家了。你和她联系一下,然后把情况告诉我。岳子行说,我知道你其实一直都在关心她。

  倪婉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不再言语,驾车如飞。岳子行心想这车太过袖珍,女司机开车又猛,万一出事能不能幸存都是个问题。好在夜间车少,眨眼间就平安驶至他家附近。

  倪婉把车停在路边,示意岳子行下车。岳子行舍不得走,看着倪婉欲言又止。车外的各色灯光洒进车窗,使倪婉朦胧中更显妩媚动人。岳子行蓦地有了生死离别的错觉,仿佛他一下车,就永远不会再见到这个女人。

  倪婉见岳子行目光有异,紧张地问他怎么了。哪知话音刚落,岳子行就猛地搂住她亲吻。倪婉躲闪不及,脸蛋被他亲了几下,嘴唇也未能幸免。她尖叫几声,正待挣扎,岳子行已经离开了她,连声说Iamsorry(对不起)。倪婉羞愤地朝岳子行的脸上挥了一拳,气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岳子行若无其事地下了车,站在路边面无表情地往车里看。倪婉狠狠地瞪着他说,这又是一个农夫和蛇的故事。说完一踩油门飞驰而去,红色尾灯在迷蒙的夜里像一双幽怨的眼睛。

  岳子行伫立街头,自言自语道,难道我原来真的是一条冻僵的蛇?

  倪约家在黑龙江呼兰县城,长途区号却是0451,和哈尔滨的一样。岳子行以为倪婉写错了,可找来地图一看才知道,呼兰县是哈尔滨的郊县,中间只隔着一条松花江,于是心中暗喜,寻思以后若是去看她,路上不会太费周折。

  岳子行这两天已经往呼兰打了好多次电话,可总是没人接。他打电话找倪婉核实号码是否有误,但倪婉根本不给他这条蛇说话的机会,搞得他十分狼狈。他后悔至极,心想那天晚

  上要不动粗,他俩也许还能做个普通朋友。这下完了,都快成仇人了。

  今天一上班,菜菜就跟斯文森出去办事了。将要离开公司的程辉屁股像长了刺儿,不一会儿便没了踪影。岳子行见办公室没人,又一次将电话打到呼兰。

  这回总算有人接电话,一问才知是倪约的母亲。岳子行既紧张又兴奋地找倪约通话。倪母说倪约住院了。岳子行心里一沉,忙问她病情如何。倪母警惕地问岳子行是谁。他说我姓岳,是倪约大连的朋友。

  倪母一听大连二字,就问岳子行认不认识倪婉和焦三喜。岳子行说认识。倪母立刻吊着嗓门说,我姑娘就是让这俩人给整病的。倪约失踪了他们都不知道,要不是他老叔催倪婉,她连寻人启事都不带登的。倪婉这人太不讲究,自己爱人不要她了,反怨我们倪约咋咋的。前几天我在电话里说了她几句,她还摔我的电话。这位先生你给评评理,天底下有这样的亲戚吗?

  岳子行宽慰了倪母几句,让她详细说说倪约的病情。倪母泣道,倪约从外地回来后,整天没话,天一亮就搭车去江边呆坐,晚上回来也不好好睡觉,净画些莫名其妙的图画,画完了撕碎,撕完再画。大夫说她得的是抑郁症,我以为不是什么大病,可她最近天天要死要活的,吓得我眼睛都不敢眨一下。这不,住了好几天医院了也没啥起色。先生你说这不是完了吗,姑娘要是真疯了那可咋办哪……唉,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孩子去大连投奔她那个该死的堂姐啊……倪母边哭边说,说完就骂倪婉和焦三喜。

  听着倪母的唠叨,岳子行心情十分沉重。那个与他有过一夜迷情的女孩,那个他费尽波折找了很久的女孩,竟然落到了今天这步田地。她太年轻了,太天真了,太脆弱了,无论如何都经受不起这样的人生遭遇。她正为自己的年轻、天真和脆弱付出代价。

  岳子行给倪母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码,表示愿意帮助倪约,她和她的心理医生随时可以和他联系。打完电话,岳子行难受得仿佛心里长了草,背上生了刺。倪约带给他的那份浪漫和温馨已被这个长途电话破坏殆尽,让他在为倪约惋惜的同时,觉得自己的艳遇更像是一场是非。

  斯文森回到办公室后,立刻找岳子行谈了话。

  岳子行连日来忙于个人俗事,不知不觉把公司正事晾在了一边,惹得斯文森龙颜不悦,要他全力以赴针对海贸局官员展开公关,尽快取得突破性进展。

  岳子行心想我一个小喽,跑衙门见官根本不好使啊,人家认识我是老几呀?再说事情如果吃吃饭唱唱歌就能解决,也不至于拖到今天吧。

  愁闷之际,岳子行给刘大昆打电话诉苦,看他有没有放倒人民公仆的好点子。刘大昆说,这事儿你得问朱旗,他花花公子一个,啥不会呀?

  朱旗在电话里说,这事儿难度太大,不好整。

  岳子行说,操,好整的话还问你啊。

  朱旗说,你们老板纯是个二逼,比还珠格格还天真。人家是政府要害部门,国家规定在桌上摆着,再铁的关系也没法松口。话说回来,那些家伙现在是又奸又怕,一般花招很难引其上钩。岳子行说,听你口气这事儿没戏了?

  朱旗说,也不一定,看运气了,你先摸摸领导们的家庭情况和个人喜好吧,然后再对症下毒,他们摆多大谱,你上多大炸药包。

  岳子行说,知道国家干部里为什么有那么多腐败分子吗?就是因为你这样的催腐专家太多了,他们想不腐败也难啊。

  朱旗说,靠,你掌权了更坏,用不着拉拢腐蚀,自动就烂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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