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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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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落的信 梅城火车站的候车室,虽然不大,走进去,马上感到一种沉闷的空旷,候车的人不多,一对老夫妻、一对带孩子的年轻夫妻、两个单身男人,分散坐在几排天蓝色长椅上。梅孝先不肯先回去,一定要送我上车,我们拣靠近候车室入口的椅子坐下来,与入口相望的另一边,两扇玻璃门紧锁,通往站台。火车还没来,站台上偶尔有工作人员走动。 长椅上只有我和梅孝先两个,对面是个出公差的中年男人,正在打瞌睡,脑袋一栽一栽的,鸡啄米一样,看上去很滑稽。我刚坐下,中年人蓦地挺直身子睁开眼睛,看我和梅孝先一眼,再低头看看手中的提包,那包还抱在怀里,又闭上眼睛睡觉。再过去,是一对带小孩的夫妻,夫妻俩压低着嗓子说话,两人都是鬼鬼祟祟的神情,小孩大概四五岁,脸黄黄的,自顾自地玩耍,一会儿爬上椅子,一会儿“扑哧”溜下来,跪在地上翻弄地上的大旅行袋,女的瞪他一眼,低低地呵斥,男孩只得放弃旅行袋里的探险,绕着那排长椅转圈,一只手臂伸出去,像支扫帚,扫过他能碰到所有东西。他们旁边,坐着一个留长发穿喇叭裤的男青年,高翘着腿吞云吐雾,两只胳膊像翅膀一样张开,搭在塑料椅背上。小男孩绕开他,有时停下来,盯着男青年看,男青年眯着眼睛望他,他马上跑开。 空气里有股难闻的气味,什么东西馊掉了,混合着汗臭,还有谁患着严重的狐臭,风吹过的时候尤其明显,仔细闻却又闻不出来。 这时候,有个人——我竟没注意他是从哪里钻出来的——站在我面前,他说打扰你一下。我不认识他,看样子梅孝先也不认识,我以为他要推销什么新产品,但他没有背包,也没有拿公文夹。他表情严肃地说,请出示一下你的身份证,一边掏出他自己的证件来,公安局的,检查证件。我没反应过来,不知道怎么回事,梅孝先拿过他的证件仔细对着瞧。年轻警察应该刚从学校毕业,穿着便衣,还带着学生气,说话速度很快。梅孝先提醒我,你带着身份证吗?可能是例行检查。 我犹豫了一下,慢慢打开提包,取出梅方的身份证件给他。年轻人细细地看,我怀疑他是不是想把上面的内容全背下来,一会儿他对我说,你这身份证过期了,应该换成新一代的身份证。那张身份证是1993年,我离开梅城时办的,有效期十年,可是我从来没有留心过它的使用期限。我怕他扣下我的身份证,连忙解释。他问我准备去哪里,我说我在上海工作。他接着说,可以看看你的工作证吗?我说没带工作证。那么暂住证呢?我说也忘记带了。他不停地打量我,好像考虑什么问题,表情更加沉重。梅孝先小心陪着笑递了一支烟,他没接。我想糟糕了,看样子可能有点纠缠不清,火车马上就要进站。年轻警察说,对不起,可能会耽搁你几分钟,请你配合一下,跟我去办公室写一个情况说明,他用的是命令的口吻。 办公室其实是车站管理人员办公的地方,一个装修精糙的普通大敞间,里面还有几个男人,一个穿着车站制服。幸好其中有个人与梅孝先认识,看样子关系还很熟,是那些人的头。我本来做好坏的准备,情况一下子变得简单,聊了几句,身份证物归原主。从他们的谈话,我马上联想到前几天那位吸毒而死的黑社会老大,不能很确定,但一定有着藕断丝连的关系。 到他们还给我身份证时,学生警察对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牙齿特别白,原来笑容可以使人变得俊美。 梅孝先的朋友送我们出门,正碰上其他人过来,走廊不宽,我们退到一旁。我听到一声猫叫,转过头去,与一个人的目光正好相遇,我立即认出来,是我在火车上碰到的带猫的女孩。她仍然那身装扮,抱着那只猫,一脸冰冷傲慢的表情,脸色白得像枯萎的雪,有点憔悴,那双深陷的眼睛里似乎隐藏着极大的痛苦。 我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的瞳孔不是蓝色,不是黑色,而是在透彻燃烧之中,寂寞烟灰的颜色。我们对视的时候,她放慢了脚步,似乎还记得我,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通灵者诡异苍凉的一眼,擦身而过。只有那只蓝精灵一样的猫,睁大圆圆的眼睛,隔着她深绿色削瘦的肩,远远地目不转睛地望着我,像一个无辜又渴望着爱抚的婴儿。 火车只在梅城站停留三分钟,刚找到座位安顿好行李,马上就开了。梅孝先在外面向我挥手,可是很快,他就被抛在身后。对面的卧铺都是空的,下铺有人。我看着车窗外站了一会儿,然后把梅孝先买的水果从包里拿出来放在茶几上,带来的那本《笑忘录》下火车后就一直未再翻动,我把书放在枕边。 火车缓慢的节奏里,我开始继续阅读那本书,页里的书签是在梅城下车前放进去的,正好是第三章结束,接着开始第四章:《失落的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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