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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他笑容里的空虚更加浓烈,回答得莫名其妙,你能够导演你的生活吗,初看似乎可以,最后发现充其量不过是个演技蹩脚的小角色,你不知道明天将发生什么,人生的意义也就在于它的不确定性。

  我坐在椅子上,忍受着身体里的坠痛,无法舒展受到压迫的痛苦,头也开始隐隐作疼。我暗暗地不安地调整脊椎的弯曲度,等着主编结束他的人生哲学讲演。主编就是这种类型的人,随时随地让别人感觉到自己的渺小。我是杂志社一名微不足道的小职员,为何要浪费精力去琢磨他的话,去管他的闲事,让那些不确定性,人生意义、电影、追猫的女人统统见鬼,我最好马上离开这些高楼大厦,找一张还算干净的火车卧铺躺下来。

  火车卧铺票,最好是今天的。我打过电话给最近的一个火车票售票点,售票员说还有一张下铺票,可以为我保留十分钟。我站在办公楼下等的士,因为下雨,空载的士很少,来来往往的车上坐满乘客。终于看见一辆亮起红色空牌的桑塔纳过来,我冲司机招手,正准备向减速靠向路旁的桑塔纳冲过去,不知从哪里突然窜出一对缩着脖子的中年夫妻,抢先占领了那辆宝贵的车。我只得眼睁睁看着他们劫走那辆车(丈夫透过车窗幸灾乐祸地朝我看了一眼),马上转移阵地,站到路旁的报刊亭下继续等车。二十分钟后,浏览完一份新的《申江服务导报》,终于打上一辆车,直奔订票点。正如我所担忧的,愁眉不展的年轻售票小姐告诉我,当天开往梅城的硬卧车票只剩下两张上铺,几分钟之前,最后一张下铺票被人买走了。她忧郁地问我要还是不要,我犹豫了一分钟,踱到订票点门口看了看虽然小了点但仍然绵密的雨阵,回到窗口问她有明天的下铺票吗?她肯定地说有。这意味着我必须等待漫长的三十个小时,才能坐上上海通往梅城的列车,然后在列车上继续忍受二十来个小时的孤旅,于第三天下午抵达梅城。

  换一家售票点也未必有票,除了等,无计可施。我不可能为了一辆的士跟那对夫妻对骂或者大打出手,这种赤裸裸的争夺战,我自知永远不是别人的对手。既使争得了那辆车,又怎么知道路上不会碰到若干可有的意外而耽搁掉幸运的十分钟。这个泰然自若的世界,上海的黄春绿小姐从售票窗口接过一张下铺卧车票时,武汉理工大学的几位男生站在学校大门口,对着照相机留下离校前最后的微笑;法国巴黎一条普通街道广场上,留着雪白波浪形髯须的老年乞讨者,把他手掌心里仅剩的一面包屑丢给步履优雅的几只鸽子;而梅城最豪华的婚纱影楼里,一身西装礼服喜气洋洋的新郎,伸出手指拂开遮住梅青娇艳脸庞的一缕头发。万物相互影响牵制造成各种机缘巧合,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既然如此,我心里感到宽慰了些。

  一切早有安排,都是命中注定,万能之主不会泄露他的秘密,有时候我模糊地觉得已经与他非常接近,或许我踩过他长须的暗示之影,饮过他宽大袖袍里带出来的风声,但我仍然不知道明天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人生的意义就在于它的不确定性,这是有人刚刚对我说过的话,像一条张牙舞爪的真理盘桓在我头顶,我是不是应该歌颂这绚丽神秘傲慢莫测的命运。

  命运注定我将乘坐6月28号下午五点从上海经过梅城的列车,在6月28日的火车站碰到带猫的女孩,命中注定了我与梅城的别离与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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