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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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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五点半下班,刚一打点儿,喜鹊就把那副脏乎乎的套袖从胳膊上扯下来,然后是那条脏得发硬的围裙,揉成一团,塞进工作柜里,嘴里喊着:这一天又混过去喽。见大玲推着车前边走,追上去,亲热地搀着大玲的胳膊,问大玲是不是马上回家。大玲说不回家干吗,有什么可逛的。说着到了民航大楼的后身,民航大楼是五十年代的产物,八层高,在当时已经算是北京的摩天大厦了,后身用灰砖砌了道丈来高的墙,冬天刮旋风,没人敢停步。夏天就有来京上访的在这搭铺睡觉。大玲和喜鹊走过的时候,有好多摆小摊的,大玲唠叨了一句:这都摆上了,外地人可真会做生意。喜鹊说你还别气不忿儿(北京话,心里不平),有本事也跟人家叫板去。大玲心里动了一下,是个要强的人,要强的人自尊心大,易伤,伤了的时候,自愈的能力也强。一路走着,沿街都是小商贩摆的摊儿,想问问他们一个月下来能挣多少,不敢问,人家凭什么告诉你啊,在人家眼里,你是堂堂正正的北京人,皇城脚下吃皇粮的特等公民,人家挣多挣少跟你有关系吗。这时候听喜鹊说走了,车来了。再往身边看,没人了,一辆四路无轨停在站上,仨门,人挤的都不要命了,有劲的自然先上,没劲的往后捎着,老头老太太别想,车上实在没地方了,门口的人还堆着,售票员喊:下去几个下去几个!门口的别挤了,下去!关不上门了!等下辆吧下辆马上就来了,说你呢。指着一个把在门口的壮汉,你!就是你!你不下去这车没法开。那壮汉扯着东北口音儿道:咋我不下去就开不了呢,我咋那大本事呢。横。售票员不吱声了,没辙,车开不了,司机下去了,也是个壮汉,从车前头绕到车门口,像薅草似的,把塞在门边的揪下来,东北壮汉也不例外。然后上车,关了门,车开走了。大玲在没上了车的人堆里找,没有喜鹊,可见上去了。大玲转回身往隆福寺街里走,正是下班买菜的时候,人挤人的,推车的更走不动,车把还时不时的刮了旁人的衣服、菜篮子什么的,泼辣的老娘们儿高声喊:你刮着老娘了没看见啊,眼睛是出气儿的呀!刮人的也不道歉,没那习惯,话说回来了,道了歉,也照样听骂。不是一个刮人的,也不是一个人挨刮,骂人的有人应和,挨骂的也并不孤单,此起彼落的,加上一旁买菜讨价还价,眼睛里耳朵里都没拾闲儿。大玲顺着墙边走,到了钱粮胡同口往里瞟一眼,见辛大爷闷头修鞋,只穿了件侉拦背心,露着干巴瘦的胳膊,大玲觉得辛大爷挺可怜,一个人过日子,平时说话的人都找不着一个,不由自主的,大玲朝辛大爷走过去。刚好一双鞋修好,递给等的人,那人穿上,走两步说挺好,然后掏出五毛钱递给辛大爷,走了,一边走还一边低头朝脚上看。回头,见大玲站着,辛大爷笑了,问刚下班吧。大玲点头。坐吧,大玲摇头,说您修您的鞋,我就这站会儿,跟您说两句话。得,辛大爷说,我也不修了,跟你说话儿。甭介,大玲忙拦着道,我是说闲话,没正事。辛大爷拿起一只掉光了瓷的缸子,喝了一口里边的黑水道:老百姓都是闲话儿,赶上人家中央领导了,人家那是句句话都是有用的,连放屁都不是瞎放的。大玲扑哧一声笑了,说您真逗,屁还有用啊。嘿~,别拿屁当屁,话说道光三十二年……行了行了,大玲又拦住辛大爷的话头儿,有意把话岔开,问喝的什么水,怎么是黑的呀。高沫啊,茶叶末子,沏的浓了点,加上缸子里的茶锈,可不黑了。辛大爷说着又端起缸子喝一口,见大玲咧嘴替他苦,笑着说:丫头真是心善,可你记着,心善让人欺负。大玲不信,谁那么坏,欺负善良的人。这你就不懂了,恶人为什么生的?为善,恶跟善相勊,傻丫头,以后你就明白了。大玲有点疑惑,看着辛大爷俩眼珠子弹球似的,转来转去。辛大爷笑着哄她,别听老头胡说,逗你玩的。大玲走出几步,又折回来,趴辛大爷耳朵边说:我也想摆个小摊儿,您觉着怎么样。修鞋?大玲说不是,卖小吃,就是隆福寺街里卖的那些。半天没说话,辛大爷最后问她有本钱没有。大玲想了想,说跟姥姥借。能借你?大玲说想试试。末了,辛大爷找补一句:要真想干,回头我帮你。 姥姥没说话,小姨齐玉萍先从饭桌上跳起来了,衣袖挑起一根筷子,飞起来,又落在饭桌上,打在小月的碗边上,吓一跳,小月叫唤:至于吗,妈,什么事都大惊小怪,白活那么多年。最后一句声很小,可饭桌上的每一个人,包括李常青都听得真真儿的。别人都不说话,姥姥瞪小月一眼,说她没规矩,有那么跟大人说话的吗。小月嘴跟刀子似的,来一句挡一句,一句不糟蹋,听姥姥说了,回一句:她算大人吗。李常青拍一下桌子,说小月太过分了,小孩子家家的跟大人顶嘴。小月今晚是吃了呛药的,话都横着出来,小脑瓜子灵,表述能力又强,见爸冲上来,更不在话下,说:你就别来凑份子了,管好自己的事比什么都强,按下葫芦起来瓢的,够你累的。最后小月明确表态,支持大玲姐,省得同学骂她卖炸糕的。大玲一听,笑道:我还是卖炸糕,你打量我是卖金子啊。可那是你自己的买卖,说不定弄个万元户,多牛啊,有钱比没钱强。齐玉萍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了,她说丢不起人,家里出个个体户,什么样人才当个体户啊,都是进过监狱、挨过处分的社会渣子,那样的人哪哪都没人敢要,万般无奈,逼上梁山,才硬着头皮干个体户,象咱这堂堂正正的家主,干那个,出去怎么见人呐。大玲心里琢磨:不知道当初让学校开除那档子事,算不算处分,要是算,照小姨的说法,自己干个体户也算得上正道。见小姨还没完没了的,心烦,饭没吃完,就回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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