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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三


  大玲从钱粮胡同进去,穿过曲里拐弯的铜钟胡同,然后从人民市场西墙进到隆福寺街。铜钟胡同大大小小的弯要拐七八个,其中一个死弯,连自行车都拐不过去,得推着,要是走个迎头,距离近,胆小的,能吓着。大玲骑着车,七拐八拐,路熟,所以没费什么劲,到了那个死弯儿,下了车,光顾推车了,冷不丁冒出个男人,几乎贴在大玲的身上,着实吓一跳,再仔细看,面前的男人,一条大裤衩褪到膝盖,全套家伙什儿一样没剩,都露在外面,那条孽根直直地冲着地面,象一架气势汹汹的轰炸机。朝脸上看,大玲忍不住暗笑,只见那人闭着眼,嘴里喃喃自语,全然一副入境的神情,大玲只不过是个药引子,此刻药引子已经用不上了,光剩自己忙活。大玲象扒剌一块挡道的石头似的,把那男人扒剌开,悄悄推了车,从男人身边过去,然后骗腿上了车,骑出大约十米远,要拐弯出胡同了,还听见男人大声的呻吟。大玲想:反正胡同本来就那么脏,再多那么点脏东西也不要紧。

  远远看见店门竟敞开着,大玲紧蹬了两步,找个阴凉处把车锁了,进到后面一看,炉子已经捅开了,王头儿坐在边上一把椅子上抽烟。大玲问不是病了吗,怎么又来了。王头儿说家儿呆着也没大意思,不如这儿混着,还能找乐子。大玲不让王头儿动,让他动动嘴就行了。王头儿笑了,说:也干不了几天了,听说店里马上改煤气灶,回头一根火柴,一转钮,齐了。大玲听出王头儿话里的味,就安慰他,在店里干这么多年,总不能让您卷铺盖回家。王头儿笑了笑,没言语。大玲掀开一个大铝盆,里边是炸糕面,一股酸味扑鼻子,再掀开另一个放红豆馅儿的盆,都能闻出馊味来了,大玲问王头儿还能用吗。王头儿让大玲甭操闲心,怎么着也不能扔了,再者说了,搁热油锅里一炸,只有香味了。大玲盖上盖儿,寻摸着干点什么,看看豆面丸子用的香菜蔫乎乎的,就接了点水洒在上头。王头儿一边看着,说大玲勤快,眼里有活,谁娶了你,那可是前世修来的,又问大玲有没有对象。大玲不言语了。这时候店里陆续有人来上班,先跑进来的是店里一个外号叫喜鹊的女孩,叽叽喳喳问大玲几点来的,是不是穿铜钟胡同,见没见着一个流氓,脱光了让人看的。大玲点头说看见了。喜鹊大吃一惊,嚷嚷起来,把你怎么样了。没怎么样,他忙活他的,我走我的路,谁也碍不着谁。一旁有人插话儿:到底是过来人,就是不一样。大玲心里一阵发紧,低头走开了。

  隆福寺街里的炸糕是京城出了名的,一是馅儿大,咬开第一口就见着黑红的豆沙馅子,搁嘴里咂摸咂摸,淡淡的玫瑰香;二是面发的适度,略微的带着些儿酸味,炸出来泡大,那就是面发大发了,泡小,则没起来;三就是炸的火候,讲究炸好了,整个看上去还是白的,外地人头一回吃,愣说没熟,那就对了。刚到店里,大玲并不是炸糕组的,和喜鹊在豆面丸子组,大玲只负责从柜里往外边端,喜鹊负责往碗里盛。后来喜鹊嫌闷,跟大玲换了,她往外端,让大玲盛。丸子锅挨着炸糕锅,大玲从小爱吃炸糕,那时候炸糕五分钱一个,后来涨成一毛,自从进了店,不知怎么,一闻那股之油烟味,胃口全坏了,下辈子不吃都不想。炸糕远比豆面丸子卖的火,北京人口叼,馋,喜欢沾油味,味厚的吃食儿,说白了,缺油水。空闲的当,大玲就看炸炸糕,时不时的,得朝火里加煤块儿,压火,免得油太热了。炸糕坯子在油锅里面不改色,始终都白白净净,只能从周围细小的油泡,知道它们在那受煎熬。两三分钟翻一回个儿,翻个两三回,统共十多分钟就齐活(北京话,完成)了。炸炸糕的李师傅见大玲看的津津有味,开玩笑说:馋了吧。说着把一个刚出锅的炸糕,用那双一尺多长的筷子夹着,递到大玲眼前。大玲摆手,说不是想吃,只是看着好玩。李师傅又问大玲有心思开个自己的店,他去给她干活去。行吗?有政策啊,怎么不行呢,没见温州人都快要把京城占领了,明儿,北京人得给南方人当奴才去。看您说的,也忒玄乎了,不至于的,您这不是给自己炸呢吗。李师傅操了一声,谁知道我给哪孙子炸呢。喜鹊刚好进来,听见这话,笑道:我出去这一趟,您这辈分就长了,快着吧,外边好多孙子要吃炸糕呢,让您快着点。没留神,丸子汤泼了喜鹊一手,叫一声,碗差点摔地上。大玲让她当心点,这么大人了,毛手毛脚的,回头怎么嫁人。喜鹊觉得嫁人没意思,院里那些结了婚的,见天见打架,闹了半天结婚就为打架呀。李师傅一旁说,不全是,还生孩子呢,传宗接代,要不然现成的东西没人承受了。屁!喜鹊一口唾沫啐在地上,让你儿子承受你手里这双大筷子呀。说着,喜鹊从李师傅手里夺过一只筷子,嘎巴儿一声,一撅两半,露出毛不刺拉的茬口,摔在油乎乎的地上,说她爸就是炸豆面丸子的,退休了,让她来顶替,饶着对人家千恩万谢,归了包堆,还不如爸呢,人家是炸的,她是端的,里外里的,还退化了。说完,笑,旁人看着,不知是笑还是哭,反正俩字:难看。大玲琢磨着:平时看着这丫头傻乎乎的,这工夫,水竟一下子涨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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