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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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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回走的时候,大玲问老二春节打算怎么过。老二说还能怎么过,跟往年一样呗,春节就是春节,永远都那么过。大玲捂嘴笑,说老二好象过了一百个春节似的,说话像个老头儿。老二问大玲一百跟一有什么区别啊,大玲说一百是三位数,一是一位数,傻子都知道。老二说,其实没区别,因为后边的两个零可以忽略,零等于没有,所以零一抹去,不就剩一了。大玲说:没想到你还一套一套的。正说着王继勇迎面走过来了,问老二干吗去了。老二说买红小豆,排了一上午没排上。王继勇说:你说一声,我给你半口袋。大玲说吹牛,半口袋什么呀,砂土吧。王继勇急道:嘿!王大玲,我今晚儿就给你抗半口袋红小豆让你看。老二说:别让人看啊,得让人家吃。没想到,晚上王继勇真拎着半口袋红小豆来找老二,老二奶奶听见院门响,问谁来了,老二喊了一声:找我的!就把王继勇拽到自己屋里,王继勇把口袋放地上对老二说:怎么样,我没编吧,咱拿来了。老二问王继勇从哪弄来的,怕不是偷的吧。王继勇笑道:哎哟,我的哥哥,咱是谁啊,能干那事吗。你丫又不是没干过,忘了头一回怎么进的局子了。上初一的时候,王继勇从胡同小卖部里顺了一袋碱面,关了五天。警察问干吗偷碱面,王继勇说我妈蒸馒头没碱面了,就顺手拿了一袋。警察说你妈想吃屎,你也顺手弄去。此刻,王继勇一脸狡黠,对老二说:那是哪年哪月的事了,那种小儿科的事不会再干了,咱要堂堂正正去赚钱。老二看着那半袋红小豆说,算你丫没说瞎话,放下豆子走人,以后再给你钱。王继勇说老二看扁他了,这点钱不算什么。王继勇走后,老二找了顶帽子,翻过来,把豆子倒出一少半,然后拎着一多半进了奶奶屋。老二奶奶正哧棱哧棱纳鞋底子,见老二拎个口袋进来问是什么,老二说红小豆。老二奶奶高兴了,问从哪弄来的,老二说一个朋友送的。奶奶高兴道:你这朋友是粮店的吧。又问豆子多少钱一斤,老二犹豫了一下说跟粮店一个价。老二奶奶接过装红小豆的口袋,问老二能不能弄点小站稻,光吃糙米,肠子都扎破了。老二说:您倒娇气起来了,吃一辈子糙米了。奶奶说:哪是我,是你们哥儿俩,我还算人啊,三年困难时期,我什么没吃过,豆面算好的,白面大米压根儿别想见面了,白菜疙瘩切巴切巴,腌了当咸菜,饿得人眼睛都绿了……老二不敢搭腔,出了奶奶屋,捧着那只装红小豆的帽子朝大玲家走去。出院门正好建平进院子,互相看一眼,什么都没说。 大玲家大门道黑极了,老二脚底下磕磕绊绊,放慢步子,俩手捧着帽子,试探着朝前走。冒冒失失一个黑影儿蹿出来,吓了一跳,问清了是谁,辛大爷问老二干吗来了,老二说找大玲,给她送点东西。问辛大爷干吗去,说,上茅房。出了院门又加了一句,跑肚(北京话,拉稀)。老二说:那您赶紧着。吴蔷在大玲家玩呢,老二有点不自在,俩手捧着一帽兜红小豆,不知道怎么办好。大玲见老二送了红小豆来,心里挺高兴,觉着是老二想着自己,嘴里说:没想到王继勇说话挺算数的,是不是偷来的呀。老二忙解释:不是不是,他说了要改邪归正。吴蔷看着老二和大玲你一句我一句,心里的醋劲上来了,再看看老二,稳稳地站在门口,浓眉大眼,虎背熊腰,大玲屋里是盏十五瓦的灯泡,灯光昏黄,看人模模糊糊的,显得老二更加英气十足,吴蔷想着,这男人原本是自己的,眼下不是了。心里一阵发酸,就像丢了一样心爱的东西,眼泪差点掉下来,忍了忍,咽回肚子里,坐床沿儿上,不错眼珠儿地看着俩人,一言不发。吴蔷心里那点子事,早让大玲悉数收到眼里,确切说,是用眼睛的余光瞥见的,再确切说,是用女人那极度敏感的心感受到的。吴蔷的心性儿,大玲很了解,一个字:独。事事拔尖儿,是她的东西,别人甭想碰一下,就算她不要了,扔了的,别人拾起来,她看着心里也不舒服。比起来,王大玲要宽厚多了,秉性谦和,忍让为本,数皇城脚下男人堆里,传统厚道那一派,王大玲心性儿有男人之风,好事坏事呢?不好说。她也有她不够“宽厚”的时候,比如眼下,她并不为了吴蔷的不高兴,收敛自己,相反的,有点成心的跟老二套近乎,平时发愣的目光里,揉进点温情,借着灯光,一闪一闪的,为的是让吴蔷的醋劲发起来,逗出她的眼泪儿来。怎么就该全是你的呢,你用土簸箕倒了的,别人都不能拣,天底下有这道理吗,凭的是什么呢,你比别人多条胳膊多条腿儿?直到吴蔷眼眶里的眼泪快要搂不住了,大玲这才对老二说,麻烦他把帽兜送她姥姥屋去。老二出了门,大玲对吴蔷说:行了,明知道东西早该扔了,还把持着。其实,大玲心里是虚的,她知道自己跟吴蔷没法比,早说过,她只能扮丫鬟,并不深究为什么,那不是人的事,是天。 老二没想到会在大玲家碰上吴蔷,有点喜出望外,虽跟大玲寒暄,心思却在吴蔷身上,都不知道自己跟大玲说了什么,直到大玲让他把红小豆送到姥姥屋里去,才不太情愿地出了大玲的屋。送完了豆子,从姥姥屋里出来,知道吴蔷还在大玲屋里,不好意思再进去,一步一回头地出了院门,又碰上辛大爷,迈着方步,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态。老二问:您痛快啦。痛快了痛快了。走出好几米了,还听唱:我正在城楼观赏景,忽听得……老二磨蹭着,想在胡同里等会儿吴蔷,站路灯底下,等了大约五分钟,不见吴蔷的影儿,天冷得邪乎,想干脆回去算了,猛抬头,一个女的已经到了眼跟前,仔细一看,是薄新华老婆于翠花。见是老二,于翠花问看见跛子没有,老二摇头,于翠花朝大玲家那边望一眼,问:不在那破鞋家里?老二知道破鞋指大玲,听于翠花这么称呼大玲,心里很不高兴,冷着音儿,让于翠花说话别那么难听。于翠花的嗓门儿突然大敞开来,声儿也跑了高调:难听?别做难看的事儿啊!做都做下了,还怕难听,要是我就不怕。老二没想到这娘们儿敢对自己如此大呼小叫,再听那声儿,整个是磁盘子摔地上,难受个贼死。老二拉下脸道:你丫少跟我抖,我他妈招你惹你了,你看清楚了,我不是你男人,更没抢你男人!于翠花是典型的泼货,这一年来,大玲让她窝心透顶,有气儿没地方撒,又没法跟跛子闹,她明白,女人是不能跟男人叫劲的,女人跟男人叫劲,那就自取灭亡;又不能不叫劲,不叫劲干吗去呢,说穿了吧,人活在世上,从头到尾就是打一场战争:男人和女人的战争。这场仗没完没了,如火如荼,不见硝烟,究竟谁胜谁负,没个定准。于翠花是那种从一下生,就明白男人是怎么回事的女人,纯粹无师自通,跟受教育无关。跛子搞女人,于翠花不跟他正面冲突,使暗劲,比如,不失时机地散布,说跛子给了哪个女人三十块钱,意思很明显,那女人是在卖;话是这么说:我们国家历来的道德条款,都是为女人制定的,什么三从四德女儿经,总之女人最辉煌的结局,是有资格在坟头上竖贞节牌坊。至于男人,另说着,三妻四妾都能招呼,只要你有实力。也就怪了,维护这些的人大多是受尽摧残的女人自己,可谓严于律己;对于丧失贞操的女人,男人没来得及表态,女人先用唾沫淹死她。这些日子,大玲甩手不干了,跛子发了慌,一个劲儿打电话找大玲,孙福海老婆传电话传烦了,垮不唧唧的河南腔儿,一天飘起好几次,大玲姥姥坐屋里窃笑,大玲自然不接电话,不接就没完没了打,他不会亲自来,知道那丫头片子会让他下不了台。晚上不着家了,心慌,跛着腿到处寻摸,解心烦。于翠花有点忍不住了,孩子发烧,自己来例假,像被抽了筋,找跛子,不见影儿,于翠花恨的骂:都是那骚货!找大玲,却碰上老二,触头,仗着那点心火儿劲,扯着脖子喊:反正有个骚货!我看你怎么嫁人,谁敢要你!从厕所出来的人,站在远处看,胡同里人生怕没热闹儿,平时看蚂蚁打架都高兴,看人打架就像过大年,谁愿意错过这好机会。一见有人观阵,于翠花来了精神,她索性脸冲着看热闹的人喊,反正都是些能让所有女人,包括于翠花自己,都丢尽面子的事,主要围绕女人的生殖器做文章,她自己不觉得难以启齿,相反,很顺口,倒豆子似的,出溜一声一大堆,听口气,早把自个儿排除在外,或者压根儿就是两性人。老二傻了,这糟娘们儿,甭说一个老二,再有几个爷们儿也趴下。吴蔷从大玲家出来,看见于翠花的疯劲,没敢停,只看了一眼老二,就赶忙回家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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