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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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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里,大玲拿了一只画着荷花的粗瓷盆和面,小姨让把面和软点,大玲说姥姥爱吃筋道的,和软了她该骂了。小姨说:别管她,都爱吃软和的,尤其小月,喜欢烂面条。大玲建议单和出点硬的,省得她闹腾。小姨撇嘴,用手比划着道:那么口口面,怎么擀啊,你擀啊,我擀不了。小姨扒白菜准备菜码儿,大玲忙着和面,谁也顾不上说话,老太太走进来,看见老丫头剁下来的白菜头,嚷嚷道:哎哟,你们家开白菜铺的,看你大方的,干脆把一颗白菜都扔了算了;就是开白菜铺也经不住你这么造啊。老丫头不理她那套,照自己的做。老太太没辙了,又转身用一个手指头杵了一下大玲和的面,嫌软,大玲赶紧解释说,已经给您单另和了一块硬的,那不醒着呢吗。老太太撇嘴,没再说什么。又见立在一旁的擀面杖上,沾着好些以前的面嘎巴儿,嘴里叨咕着:造孽。就拿了一把刀咔哧那些面嘎巴儿,大玲等着用擀面杖,扎煞着两只手站着干等,老丫头基本继承了母亲嘴上的功夫,见母亲没事找事,就说:要不您干我们歇着,您就喜欢没事找兴(北京话,找茬闹事的意思,兴要轻读),您是闲拿的,瞧别人的老家儿什么样,该消停的就消停,该干的人家不停手,就没见过您这样的,吃饱喝足剩一挡子事,爱谁谁,反正过不去。一听老丫头打开了话匣子,这下子不等于捅了马蜂窝,把咔哧了半截儿的擀面杖哐啷一声扔案板上,腮帮子原本就嘟噜的两块肉,更大限度朝下垂,秃了半截的眉毛向半空里一吊,声儿是从鼻孔甩出来的,却决不在空中浮着,厨房里什么家伙什儿硬就朝什么上砸,再灌的耳朵里,有一个算一个,全震爬下。 怎么说话呢怎么说话呢我说老丫头,谁告儿你跟你妈说话用这口气的,长大了是不是嫁人了是不是有能耐别这蹭啊,另起炉灶另开伙自己个儿打发孩子伺候男人累的你腰直不起来可别抱怨啊,都是你妈贱啊怎么就非把你们揽下,搭吃搭喝还得搭力气,外带听数落,没见过这么贱的人…… 老丫头哪肯示弱,她把扒好的白菜放在一个吕盆里,拧开水龙头哗哗地冲着,水溅了一地,嘴里的话比水更流畅,教书的,语调讲究,抑扬顿挫,又知道怎么样自己不生气,谦让着给别人生,话头儿上谁从她这都捞不着便宜去,真正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她一宗一宗跟妈讲道理,先声明,自己全家窝在这儿不是蹭吃蹭喝,房子是爸临死前分好的份儿,她只占了份内应得的,并没多占,就算二姐那份儿闲着不也闲在那,小月想自己一间屋都拦着没让住,再说妈做过几回饭啊,不是大玲就是常青,她算偷了点懒儿,不是还教育孩子吗,小月又不是让人省心的,眼见这又恢复高考了,谁不是猴急的巴吃着往高枝儿上攀;里外里的不说孝敬的话,也得像供半尊佛似的供着妈,做饭干杂活也是全凭妈自己的兴趣,妈没兴趣的时候,全家还得看妈的脸色是阴是晴,变着法儿的应和妈……话放的差不多了,手里的活也干完了,白菜焯好了盛在一只大海碗里,冒着热气,炸酱也重新过了锅儿,油汪汪的闻味就想流哈喇子,大玲就着焯白菜的水煮面,问姥姥一碗够不够。老太太气儿还没喘韵实,正逮着下嘴的地方,狠咬一口:我这半截入土的人吃了也没用,一碗都多余。大玲吐舌头,看小姨,小姨站在妈身后,捂嘴笑。全家吃饭都凑姥姥屋里,甭管吃什么,再简单,就算喝粥嚼咸菜丝儿,也得把桌子板凳码齐了,跟吃满汉全席似的。此刻,八仙桌中间是一碗白菜码儿,一碗炸酱,旁边放着一摞蓝边儿海碗,一把竹筷子。全家围坐好了,大玲挑面,每人吃多少心里都有数。小月没让吴萍走,吴萍愿意吃小月家的饭,小孩都觉着别人家饭香。胡同里人都知道吴家吃的好,姥姥成心逗吴萍,哪天跟她换着吃,吴萍当真了,说现在就去吧,秀梅做红烧肉呢。一家人都笑了。姥姥说又不是年节的,烧哪门子肉呢。小姨抢话头,人家有钱,有钱想吃什么就吃,想什么时候吃什么时候吃。老太太觉着老丫头的嘴过分伶俐了,就皱了皱眉头说:在学校说一天还不累的慌啊。老丫头赌气道:反正您看我是一百个不顺眼,明儿我找间房搬出去。老太太笑着说:那敢情好,巴不得呢。又转了头看着女婿道:看清楚了,可不是我哄你们,是你媳妇自己有志气。李常青忙着给俩女人调和,还站起身盛了两碗面汤,放在她们眼前,等她们都哧溜哧溜喝起汤来,才开口说了几句宽心话:您二位肯定是这家里最累的人了,真正的闲人是我、大玲,还有小月。小月不高兴道:我不是闲人是学生,学生是这个世界的希望,这是我们老师说的。正说着,院里有人喊吴萍,是秀梅。见吴萍大模大样坐人家饭桌上,秀梅嗔道:不害羞,又吃人家饭。老太太不让秀梅说吴萍,明儿小月去吴家吃的时候还不是一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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