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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晚饭散了,大玲回自己房里,脚跟脚小姨进来了。大玲埋怨小姨干吗跟姥姥过不去,她那么大岁数,值当的吗。大玲的话倒成了小姨痛说家史的开场白了,从爸去世说起,到大玲妈改嫁,又是二姐怎么不回家,自己怎么承担家里的事,直讲的月亮三竿子高了还没讲完。大玲打着哈欠直说困的不行了,架不住小姨激情澎湃,又把大玲说精神了,最后大玲问小姨干吗不去考大学,这又戳到了痛楚。抹了把脸,朝自己房里指了指,说:早把这权力拱手让给男人了,女人能怎么着呢,再要强也是女人,还有小月呢,谁管。大玲头一回听说小姨父也考大学,当怎么着她也不能把大学,同李常青那样的人联系起来。大玲问小姨父的校长不当了?小姨说他早当腻歪了,人家当年也是男五中的高才生啊,要不是文革,八成人家早上清华了。小姨的神情里透着自豪,好象上男五中的是自己。晚上大玲躺床上还纳闷呢,怎么没看见李常青温功课呢,踏踏实实上下班,校长当的尽职尽责,家务事也没耽搁,拾掇破烂儿,孝敬丈母娘,没事领着小月逛逛景山北海,这会儿又考大学,这是个什么人呀。下午才弄明白了李常青对自己那份心思,原来男人没老实的,全是批着羊皮的狼。这时就听见东边小姨屋里哐啷哐啷的床响,俩人肆无忌惮干着好事,大玲也算是过来人了,对这种事也敏感着呢,由小姨他们想起自己和薄新华,不由自主地竟有了冲动,一股一股的,血朝上涌,性欲像波浪似的连绵起伏,下身有了异样,想上个厕所,又怕惊动了东屋里的好事,忍着。侧着耳朵听,房顶上猫都不闹腾了,看来猫事不敌人事啊。北屋里姥姥的鼾声也停了,老太太那种静默里藏着的,是种代替男人的满足,中国传统女人,尤其老女人,大多有舍身忘己的精神,做女人一辈子的苦吃过以后,剩下的就一心一意的为男人着想了,他们的一切愿望和享乐都应改写进老女人的《圣经》里。院子里静,掉根针都得跟地震似的,慢慢儿的,那种寂静从门缝、窗缝挤进屋子,像张网似的网住大玲的身体,再收紧,大玲被挤压得喘不过气儿,跟着就是一股子难耐的孤独,像是能把她压到地底下;是种女孩儿特有的孤独,一种活的、闪着光的、带着新鲜茬口的孤独,强烈得似乎没法忍受,可当你忍受下来,又不觉怎么样了,好象原本就是你的东西。月光贼亮,被洗过一样,透过圬脏的窗玻璃还是十分耀眼,让屋里的一切东西,包括女孩儿的心思,都赤裸裸的。大玲有点怕男人了,她觉得男人一旦被欲望驱使,一个个穷凶极恶的,哪像人啊,纯粹是野兽,是西郊动物园里吃活鸡的老虎,女人就是野兽捕捉的猎物,是被老虎用爪子挠的半死不活的小鸡;能不可怕吗。恐惧里又藏着新奇,猎物被捕捉前,拼命挣扎,目的就是让整个过程显得惊心动魄,带有舞台表演成分。那就是女人一生情感命运的整个过程。

  吴蔷回到知青点,才知道老二因为打杨小宁背了处分。她明白老二为什么打杨小宁,那么聪明的人,一皱眉头就想出来了。处分要写进档案的,多严重的事儿!吴蔷为此记恨杨小宁,不跟杨小宁说话了,只在老二跟前起腻。从吴蔷一回到知青点,老二的心情一下好起来,队里也就消停了,什么丢只鸡少只鹅的事,一概没有了。吴蔷看着老二,一张脸晒的真跟红高粱似的,觉得比较起来,老二更可爱,而杨小宁在知青点里是没人理的主儿,各色,哪像老二,简直一个黑社会老大。从打吴蔷回到知青点老二像是抽了大烟,兴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吴蔷说要吃马坊肉饼,老二立码骑了棉花队长的自行车去马坊买肉饼,马坊镇离果庄十里地,老二把肉饼递到吴蔷手里的时候,肉饼还热乎呢。吴蔷又说想柿饼,老二挨家挨户淘换,果庄没人会晾柿饼,好不容易摸到村子的仅东头的老寡妇家,老寡妇的娘家是山里人,老寡妇从黢黑的房梁上取下一个包,打开,有核桃红枣和柿饼。老寡妇用两根黑乎乎的手指捏两个柿饼,递给老二,又拣了两个核桃几颗红枣,塞到老二手里,嘱咐老二别跟别人说是她给的,特别是妇女队长董兰花,说着,撇一下嘴道:那是个馋逼。回来学给吴蔷,吴蔷刚喝到嘴里的一口水,一下子喷出来。吴蔷让老二也吃,老二摇头,说:我又不是馋逼。又是一阵笑。老二吵吵着让伙房改善伙食,伙头儿王光富指着炕上的一堆大白菜说:就这个,怎么改善,除非你会下蛋。老二说:操,明儿就下给你丫看。第二天一早老二没出工,生产队长刘树根问人哪去了,都摇头说不知道没看见,问是不是还睡着,一个知青跑回宿舍又跑回来说没有,只有考大学的几个。生产队长说,这小子又闹啥事呢。晌午头上,老二扛着一大网兜鸡走进伙房,王光富一回头,吓了一跳,也不问怎么来的,找了剪子,豁开网兜,一只一只逮出来,数了数,统共九只。王光富笑着说:瞧瞧,最大的数了。老二让王光富先张罗开饭,自己亲手拾掇那九只鸡。不像别人杀鸡,在脖子上给一刀,然后用开水褪毛,老二压根儿用不着刀,像掰棒子似的,王光富在旁边打了两个嗝儿,九个鸡头就全揪下来了;鸡毛也是生薅,说是薅下来的鸡毛能刨毽子,找铜钱,刨好了毽子,女生一人送一个;最后就着蒸馒头的蒸锅水稍微烫烫,又蒯了两瓢清水一涮,统共用了一袋烟的工夫,九只鸡干净利索地码在案板上了。王光富说老二当屠夫准是一把好手。晚上收工的时候,又请了生产队长刘树根,棉花队长孙国庆,妇女队长董兰花。吴蔷一见董兰花,笑得直不起腰来。董兰花拍一下吴蔷说:看这丫头喜性的,是不是明天就嫁人啊。吴蔷脸一下红了,躲一边跟别的女知青说话儿,眼睛却朝着老二那边瞟。生产队长刘树根一走进伙房院就冲老二喊:嘿,我说王光富,哪淘换来的,不是抢的吧,马坊镇开烧鸡铺的马老板可丢鸡了,说是运货的手扶拖拉机翻了,回去一数少了一网兜鸡,是不是你们鼓捣来了。董兰花拦住刘树根的话头儿道:看看,人家孩子好心好意让咱吃好东西,你还一个劲瞎咋呼,不吃就走你的,还少张嘴呢。老二想着村东头老寡妇骂董兰花傻逼的话,直想笑,强忍着,把刘树根拽到东墙根儿底下,悄声道:您就别吵吵了,这不是明天要高考吗,为他们开个宴。吃饭的时候,男知青都坐炕里头,女知青一溜排开坐炕沿儿上,刘树根和孙国庆一人一只条凳,蹲上头,董兰花挨了吴蔷坐。王光富手里抡着一把油汪汪的大勺子走来走去喊:还想吃的快说,过这村就没这店了。老二正啃鸡脖子,问王光富怎么不吃,王光富笑道:哪能饿着大师傅啊,没见鸡爪子都没了。杨小宁在一旁接道:鸡爪子最好吃了。王光富不高兴了,脸一摩挲,冲杨小宁说:照你的意思,是我把好吃的先偷吃了?杨小宁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告诉你鸡爪子是好东西,在南方都把鸡爪子叫凤爪儿,卖的比鸡还贵呢。老二早跟杨小宁结了梁子,凭他说什么,都等于放屁。老二把啃完的鸡脖子朝地上一扔说:这他妈是北方,不是他妈南方,你丫去南方吃你的凤爪吧,八成还能弄个龙蛋呢。孙国庆怕老二又闹事,就让杨小宁吃完先回去,不是明天一早还要考试吗。杨小宁偏不,说还没吃饱,又从盆里拿了个馒头,大口大口地猛嚼。老二干脆不吃了,气的跟蛤蟆似的,呼哧呼哧的喘,从孙国庆兜里摸出烟丝,找纸卷烟抽。这时刘树根抹了一下油嘴道:我琢磨着你们这堆人里,往后最有出息的就是杨小宁了。刘树根的话砸得整屋子的人一声不吭,老二嘴里的烟突突冒个没完。最后迟方平出来打圆场,要讲个笑话,董兰花嘴快,说她要讲,没人跟她抢,就说:是张宏明的事。一听张宏明,大家全笑了,因为张宏明管计划生育,一提他,肯定不是结扎就是打胎,左不过都是女人下半身的事。刘树根挥了一下手,不让董兰花说,瞪着她,把嘴从鸡大腿儿上撤下来道:都是学生,胡吣啥。董兰花伸下舌头,老实儿的吃自己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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