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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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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的妇产科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吴蔷妈挂了号,领着吴蔷推开妇产科的门,一位五十多岁的女大夫端坐在椅子上,手里拿份北京日报,两只手捏着报纸的边,报纸成了V形,脸埋在里面,数字儿呢。听见门响,从报纸上浮起的那张脸上,布满纵横交错的皱纹。她指着病人的座位,让吴蔷妈坐。吴蔷妈说不是她看病,是孩子。女大夫诧异地看吴蔷妈,又看吴蔷。吴蔷的脸顿时红了,转身想走,被妈拦住了。吴蔷的脸红得像鸡冠子,身子扭得像糖官儿,坐在凳子上一言不发,大夫的一切问话都由妈应付。问的什么,吴蔷一句也没听见,接下来的事情更让吴蔷难为情,妇科检查毁灭了多少女人的自尊心啊,谁让咱国家原先封建呢。检查结果,不仅让女大夫惊讶,更让妈吃惊:处女膜破裂,双侧附件发炎。 “景山事件”后,老二蔫儿了。溜溜的两天,躲在家里不敢出门,他隐约感觉到事情有些严重,却又想不出怎么个严重法。那天回到家,借着房顶那盏昏黄的灯,看着手上的血印儿,这五短身材的硬汉有些慌张,仅仅是慌张而已;但毕竟,血是吴蔷的,吴蔷是自己喜欢的女人,吴蔷流了血总不是一件好事。但老二是个打架成性的人,血见多了,加上他对女人的身体一无所知,虽隐约听说过处女膜,但全然不知那意味着什么,他压根儿不会把自己手上的血,同“处女膜”这个词儿联系起来,至于其他的更是连想都没想。他认为吴蔷出血是因为自己用力过猛,吴蔷就跟气吹的差不多,皮儿跟纸儿似的那么薄,哪儿哪儿,恨不得一捅就破,所以慌张了一阵也就过去了。 早上八点多,老二听见建平的屋门“吱扭”一声开了,老二知道建平每天早上都要练杠铃,杠铃是建平自制的,一根木棍穿了两块大石头。老二支棱着耳朵听建平接下来的动静。要搁往常,别人干什么,老二从来不闻不问,不知怎么,今儿个,鬼使神差的,老二从床上爬起来,走到窗前,撩着窗帘朝院子里瞟了一眼,这一瞟,非同小可,就见院子正中,太阳底下,齐刷刷站立着吴蔷的爸妈!老二顿时有点天旋地转的感觉,心想:哎哟!莫非和吴蔷的事败露了?缓了缓神儿,没动声色,老二又悄悄把窗帘拉严实了,还把边角朝死里掖了掖,好象鬼能钻进来似的。老二坐在桌前的太师椅上,整个人就剩了一颗心脏,“扑通扑通”,跳得房子都快塌了。脑子里一片空白,真正的空白,雪地似的,想什么都不可能,甭说想,连以前的事都记不起来。有一瞬间,老二甚至觉得,院子里站的完全是两个陌生人,跟自己毫不相干,吴蔷也跟自己没关系,甭说吴蔷,自己跟自己都没关系了。 院子里突然乱起来了,敲破锣一样刺耳的,是奶奶的声儿,简直没一点过渡,陡陡的还带着颤音儿:你们怎么就能确准是我们家建军干的,啊?你们家丫头自己出了事,你们不问问她自己,倒来问我们家建军,亏你们想的出来!你们还甭问我们家建军,你们没这资格,你们又不是派出所的,您二位打量您是大夫,就欺负我们这平头百姓啊,没门!吴蔷爸根本没说话,吴蔷妈的声音轻的像蚊子,说了也就五分钟,奶奶还总打断:您甭这么说,我们担不起。这我们怎么知道。一会儿,就听院门哐啷一下,吴蔷爸妈悄没声地走了。这边老二刚直直地呼出一口气,那边奶奶喊起来:你这挨千刀的小兔崽子!耸蔫坏的玩意儿!小流氓地痞无赖!早早晚晚得进局子,揪下你那颗贼头……边骂边拉老二的门,门被老二锁了,就用一双小脚“噔噔”地踹,又不敢使大劲,怕把门踹坏了,那是自家的东西。站在窗根底下,咬着压根儿,嘬着牙花子,压低了声音道:小祖宗,你是不是把人家糟蹋了,吴家是什么人家啊,你弄人家闺女干吗,你惹的祸你可担着,你爹妈又离的远,让我一个孤老婆子怎么当的起。说完,一屁股坐在门口的石台阶儿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起来。 老二对“糟蹋”这词儿一点不理解,怎么就算“糟蹋”了一个人?他一直觉得,糟蹋的对象应该是东西,比如一只板凳,一张桌子,要不就是吃的东西:一锅饭、一盘菜什么的。方法呢,板凳和桌子就用刀砍,斧子劈;至于饭菜,倒一地,让人没法再吃,那才叫糟蹋。无论如何,老二认为,“糟蹋”是不能用在人身上的,尤其是自己喜欢的人,即便损坏了一点她的身体,让她流了血,也跟“糟蹋”没关系,一用“糟蹋”,她就不是人了,沦为物件儿无疑。这套理论,老二心里想的明白,嘴上却是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闷葫芦一个。老二不出声,奶奶就越发哭的没了章法,说是哭,其实没眼泪,说白了,就是把没完没了的数落,谱上曲儿,抑扬顿挫的,一句一句唱出来,: 我的命可真苦啊…… 孟宏强(老二爸爸)你这不要脸的货 把两个有人下没人养的玩意儿推给你娘就完事儿啦 老二这王八崽子今儿个可惹了大祸喽 他把老吴家大丫头糟蹋喽你可让我怎么办噢 他进了局子我没法弄出他来啊…… 你跟你媳妇儿穿金戴银的过好日子 让你娘给你扛长活你怎么忍心啊 老二你这不争气的东西建平人家忙着考大学 你倒好你忙着当强奸犯啊 你可把我害死了你不得好死啊…… 建平悄没声儿地从自己房间里走出来,劝奶奶别喊了,这么一喊,整条胡同的人都听见了,以为这是什么光彩的事儿啊。再说事情没搞清楚自己先瞎说一通,屎盆子扣自己身上,没这么傻的,除了您。建平这么一说,奶奶立即收了声儿,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扭扭的去了厨房。到了下午三点多种,胡同里就嚷嚷开了:老二强奸了吴家大丫头!什么样的话,只要在胡同里一过,没不走眼的。先把老二犯罪的地方改了,有说是在吴蔷家的,有说在老二家的,还有说在北海公园船上的,就是没人说在景山。至于方式,更离谱,说老二把吴蔷的衣服扒了个精光,吴蔷还反抗,被老二重重扇了俩嘴巴;还有说老二拿了一把刀,吴蔷被逼,只好从了。老太太们兴奋的什么似的,杵着一双小脚儿,在胡同里走遛儿,同一句话说上十遍百遍,嘴都撇到香山去了。这回,不单老二不出门了,老二奶奶也猫在屋里,喘气的声儿都细了许多,连买菜都成了建平的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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