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时尚阅读 > 裸婚 | 上页 下页 |
二六 |
|
“我觉得你不应该这么轻易放弃。” “我想再睡会儿。” “我可都是为你好。”我妈突然换了一种软弱的语气,此时拒绝显然接近天良丧尽,我只能认真听讲。 “我想了整整一夜,觉得虽然是他提出离婚的,但错的其实是你。”我妈说。 “也许。”我承认。 “你不尊重他。” “对,我承认自己有时很过分。”我像跪在忏悔室里的罪人那样虔诚地说。 “你我行我素,以离经叛道为傲。” “是吗?”我说。我并非故意如此,实在是天生反骨。 “你完全不像女人,只有疯没有情,哪个男人对你有性欲?” 谁能说我妈不是个具有幽默感的人呢?十年前她希望我看上去像个男人,现在希望我摇身一变,成为外表清纯内心风骚的顶级荡妇。 我忍不住扑哧一笑,在我妈看来简直十恶不赦。 “女人为什么而战?不就是为了捍卫感情捍卫家庭吗?你倒好,拱手相让!” 我的笑意还没有消散,想像中我妈如圣女贞德一般身穿铠甲举着长矛前来收复失地。 “你不后悔是不可能的。没有男人的女人都变态,没有一个是例外。” “我……”我觉得应该为自己说点儿什么。 “你也别伪装坚强,家庭最重要。你必须牺牲自尊,找他和谈。” “不可能。”我轻描淡写,但心里却开始对自己最初的坚持有所动摇。 “别犯幼稚病。再找身高学历收入家庭都这么合适的男人那么容易?将 来你怎么办?一个人冷冰冰地生活?就算死在房间里都不会有人知道!” 全世界的真理都掌握在她威严的手中,我要是不听,就相当于自绝于人民。 “去谈!必要时使用技巧,只要结果好你管过程干什么?就算结果不好, 你也没什么损失。” “没必要吧?” “谈!就今天,不然保证你后悔一辈子!” 我妈的话很具有一定的催眠功效,特别是在我遵照她的懿旨生活了三十年之后。 其实这样说不太公平,我把母亲厚实的身躯当做挡箭牌,以便为自己找到足够的借口开脱。 我应该承认自己空虚懦弱,平日里只是色厉内荏。我想起看过的一则单身女强人采访。别人问:“一个人住你最担心什么?”她答:“最怕死后自己的脸被猫吃掉。”我觉得这是我听到的最恐怖的恐怖小说,只是当时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也可能会有这么一天。 头疼得像被凿子敲过,伸手一摸,烫;口干舌燥,想爬起来倒杯水,没力气。 我只能笑。这么标准的苦情戏:寒风惨惨,暖气不热,一中年妇女先遭丈夫离弃,又被生母恐吓,羞愤交加,一病不起,“死在房间里都不会有人知道”…… 像电影里罪恶滔天的忏悔者,我仿佛看见自己双手抱头,一点一点地矮下去,天渐渐黑下来,白色的路灯光在地上拖出呈蹲姿的长影子。 那一刻我宁愿命令所有的尊严骄傲统统去见鬼——只要能换回一个摸上去有体温、呼吸起来有热气的人,当然,最好是个男人。 手机铃声突然大作,我像饥寒交迫的人抢夺馒头一样把它抓在手里。 “昨天你妈都知道了。”是猪。 “我知道她知道了。”我尽量回答得气若游丝。 “她说什么了?” “她说要来追杀我、鞭打我、剥我皮、在我后背刺上‘不肖之女’四个字。” “我说都是我的错。” “她认为都是我的。” “她打算什么时候来?” “不知道,也许正在买车票。” “你还好吗?” “不好。” “是不是搬家又冻病了?” 一个“又”字如锤子般猛敲在我的鼻子上,这世界上总还有人记得我的。 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一脸,我突然哇一声哭了出来,“我在发烧!煤气炉点不着,我没办法洗澡,连喝的热水也没有!” 那边沉默了一下,“我马上来。” 我不相信酒后乱性,也不相信病中托孤。据说这两个时候人都特别真实诚恳,我却觉得恰恰相反,酒和病都是掩护,背后藏着的心思反而像海面漂浮的冰山一样,是从未有过的清晰、冷峻而庞大。 比如我。我扔掉电话,嘴角向上一提,笑了。 猪很好地发扬了骑士精神。而我在吃了猪买来的午饭、用了猪买的煤气洗了个热水澡、吃了退烧药之后,对往日安定生活的怀念已经达到了顶点。 在猪要转身离开的时候,我叫住他。 “我想和你说几句话。”我说。 猪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说吧。”我坐在他身边一把更低的椅子上,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像鱼一样无声地翕动着嘴。 猪扬着下巴俯视我,“你平时不是挺能说的吗?什么话这么难以启齿啊?” 我憎恨这报复般扬扬得意的口气。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猪不耐烦起来,“但我们已经不可能了。”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屋子里响起来,格外响亮。“那么多人喜欢你,再找一个并不难。” 我苦笑,“喜欢是一回事,娶回家是另外一回事。” “已经说过是我的错,我喜新厌旧。” “其实,其实,”嗓子又被哽咽堵住了。小时候听了悲剧故事曾经站在院子里号啕大哭,屡劝不止,如丧考妣;而努力想给别人讲一个美丽的故事也经常讲得泪流满面,不得善终。但既然事已至此,还是要硬着头皮说下去,“其实,我是想,道歉。” |
虚阁网(Xuges.com) |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