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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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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出屋子,我的心被某种奇特的东西揪住,说奇特,是我从没经历过这种感觉,一种让肺腑发空脊背发热的感觉。见我跟出,黑牡丹把电视里的音乐调低,在大厅的桌子旁坐下来。之后冲我笑笑,眉梢挑了挑说:“这些都是出了蛾的茧,我进城那年父亲逼我带上的。我出来那年,就没想再回去,年头月尽,想家了,就把它挂出来,一看到它,歇马山庄就在眼前了。要不是你来,我夜里就挂了,要不是你来,我就和女儿呆在这大厅里看,一看就是三天,年年如此。” 我看着黑牡丹,看着她头上那一挂挂茧,它们精灵似的,一个个挺着亘古不变的椭圆的腰身,我感到发空的肺腑有液体在流动,我感到发热的脊背有碳火在爬行 黑牡丹眼圈的红洇到脸上,眼睑瞬间低垂下来,“你知道我是怎么离开歇马山庄的吗?” 我没有回答,我想我大概知道一些,她不喜欢老吃同一棵树上的叶子。但这句话我说不出去,因为这容易让人想到她找过三个男人。 谁知,我不说,她却毫不在乎。说:“我从来没对自个的男人不忠,可是没有一个男人觉得我是忠于男人的女人。你能明白吗,男人们愿意跟我打交道,我愿意让跟我打交道的男人高兴,就这么简单。可是他们没成为你男人时,都觉得你好,一旦结了婚,立马就变,立马就不愿意你让别的男人高兴。” 这我是知道的。她的第一个男人是刘大头的兄弟,结婚不到两年就打翻了,原因是黑牡丹把一个外地的牲口贩子领回家拉寡说话。 离婚后,她真就把牲口贩子招回家来,可一年不到,又离了,原因与前一个大体相似,是有人说她在歇马镇理发店跟一个剪头的动手动脚。牲口贩子离开村庄之后,她又招了个歇马镇供销社卖布的,比她小八岁,这小子年轻帅气,刚来时天天和黑牡丹手拉手,一幅无论你怎么说他都坚定不移相信黑牡丹的样子,可是不到半年,就因为天天下班都能看到小店里有男人们围着不告而别。 “本来就是男人们疑神疑鬼不相信感情,可是歇马山庄非把我当成祸水,女人们没一个不朝我吐唾沫,没有一个!” 黑牡丹说着,眼角有亮晶晶的东西渗出,于是,她把眼睛移向窗外。 我收肠刮肚,希望找出一句安慰话,那话却仿佛是茧里飞出去的蛾子,影儿都找不到。虽然我没有像女人那样仇视她,我也从来就没觉得她是值得同情的一个,我更不觉得她让所有男人高兴有什么道理。 “我这人也是邪了,就是不服输,我就不信没有地方能容下我。城市的最大好处是它大,谁也管不了谁,谁也不看谁的眼色活。可是,可是天下没有白得的好事,你得付出代价,这代价里边,最大的代价不是别的,就有想家。” 说到想家,黑牡丹停下来,眼圈再次放红,她说:“我一直以为,除了老父亲,我永远不会想家,我觉得我根本就没有家,可是出来才知道,歇马山庄的一草一木都在心里,南甸子上的槐树林,二道河两岸上的水草,歇马山下绕来绕去的小道,还有前街后街上跑来跑去的鸡鸭鹅狗……你不知道,这每一个茧里,装着的都是歇马山庄的风景,要是你贴进它听,你能听到只有乡下才有的风声,雨声,秋天打场的琏枷声,还有各种虫子的叫声,要不你听——” 黑牡丹站起来,从头上摸过一挂茧,让我听。我没有走过去。我不过去,不是怕听不出声音,我相信,在一个从乡村走出来的人那里,不用贴近任何地方,只要静下来,满脑子都会是乡村的声音。我是说,我不知道平时看上去风风火火精明剔透的黑牡丹,心底竟有如我一样发傻的东西,居然会执着于某种遥远的不现实的声音。这让我震惊。当然,于此同时,已经干涸很久了的心田,又有了被雨水浇灌的喜悦,以至于使我生出幻觉,觉得我又回到了某种久违了的没有边际的生活当中。 这真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情境,在这样的情境里,我彻底忘了副总为何物,忘了自己在城里干了些什么,我甚至忘了许妹娜。我痴痴地看着黑牡丹手里的茧,那时,茧已经不再是茧,而是乡村的树,是树边的路,是路边的房子,是我的枣红色老马和拉在它身后的马车…… 然而,我沉浸在一种情境里时,黑牡丹突然说:“不说了,老姐叫你来可不是为了说这个,老姐要好好招待招待你。” 原来,这确实是一个前奏,一个黑牡丹连想都没想到的前奏。我在饭店住过那么久,她从没跟我说起过这些。其实她向我打开的,是一个成功者辛酸而绚丽的风景。而她之所以向我打开,都因为我有了破土而出的好运,她有意无意把我当成了一个如她一样的成功者。 然而,她让我看到的更重要的风景还不是这些,准备下厨之前,黑牡丹眉梢一挑,认真地看着我说:“兄弟,我想知道,你对许妹娜还有那个意思吗?” 我一时愣住,不知她是什么意思。 “你要是还有那个意思,老姐就帮你。许妹娜一直生活得不好,李国平对不了缝,天天喝酒,喝醉酒就回家打她。说都是她没有祥夫命,没给他带来好运。” 我咬着嘴唇,我想起上次在他家见到时的情景。 “许妹娜真了不起,为了爹妈,为了许家名誉,李国平怎么打她,折磨她,告诉她玩小姐,撵她走,叫她和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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