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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我真正清醒的,还是三天之后的一个上午,那个上午,许妹娜在邮局呆了一个多小时也没出来,这意味他们通上了电话,因为以往,只消十分钟,她就拉着个脸推开那扇绿色的门。我不知出于怎样一种情绪,是着急,还是不安,平生第一次走进那个对我来说散发着生灰气味的邮局。我讨厌邮局的气味就像讨厌城市的气味,它看上去穿着绿色的衣裳其实异常冰冷。可是做梦不曾想到,这冰冷的家伙在我第一次迈进去时,给我带来了超级的柔软和享受,许妹娜不但喊了一声“吉宽哥”,还像那天扑到二嫂怀里一样,一下子扑到我的怀里。

  淌过心头水再也不是水,而是火,是一团刚刚烧起的火。因为当许妹娜一双温热的小手搂向我的肩头,我觉得自己有些站不住,仿佛火苗正在我的身上燎舔。然而,那冰冷的、充满生灰味的邮局,送给我的远不止这些,有一瞬间,许妹娜居然把她的脸贴在我的胸脯上,任性地胡乱蹭了两下。好像我就是他的小老板。

  可以想见,许妹娜趴在我肩上的时间并不长,只不过几秒种,可是由这几秒种打开的,却是漫长的莫名其妙的时光。说莫名其妙,是说当许妹娜发现自己的失态,回来的路上,跟我治气似的一直背对着我。她不是跟我治气,是在跟小老板治气,但有了留在胸脯上火一样的挚热,我觉得她就是在跟我治气,不但如此,我还觉得她身上的某些东西,已经属于我了,成了我生命中的一部分。

  途中,一直背对着我的许妹娜又莫名其地转了过来,跟我说起了小老板的坏话。也许,在她有了短暂的难为情之后,一直希望我能说点什么,像二嫂那样安慰安慰她,毕竟,她的打击太大了,她需要承受,需要去想如果她真的被骗了,该怎样向家人交待,向歇马山庄交待。很显然,她不愿意那个结果是真的,所以她需要有人向她扔点什么,就像给狗扔下一块饼子。而我,之所以没扔,不是我小抠,是我有了那个火热的感受之后,特别希望有一种寂静,来把那种属于我的气息包住,毕竟,那恍惚的瞬间,我不能确定那些气息是否存在。

  事实上,那一天,我们俩看上去坐在一辆马车上,而我们的内心,是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一个想说话,一个想寂静。许妹娜不知道该怎样打破这寂静,就把小老板搬了出来。

  “俺第一回看见他,对他印象一点也不好。”

  我愣了一下,还以为她指的是邮局。我那时心里只有邮局。

  “他和一帮人喝酒喝醉了,吐了一身一地。”

  明白是指小老板,心里不免想,那些对缝的人除了喝酒,哪有什么好东西。

  “俺给他擦,他就动手动脚……俺不让,他就说让俺回家等他。”

  原来一句酒话她也相信!我从我的寂静愿望中彻底醒来,我转了一下头,我发现许妹娜那张小脸非常苍白,蜷曲的睫毛上,闪着几星晶茔的泪花。

  “俺以为他说的是酒话,可是有一天,他真就来了,他逼俺回家,送给俺BP机,还给了俺一笔钱。”

  我手下的鞭子下意识晃动起来,我那贯于听声的老马也蓦地奋起了蹄子,使许妹娜后来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

  “可是这个骗子欺骗了俺…。。”

  不管是我,还是许妹娜,我们都不能清醒的知道,在这一通话说出之后,我们其实早已经拥有了共同的方向,我们其实已经朝着共同的方向行驶很远了。因为那个中午,当我们必须在歇马山庄的前街分手,她水汪汪的眼睛长时间地盯着我,瞳孔里深藏一种惟有我才能读懂的,由无助做成的依恋。并且,第二天,当几个帮我脱粒的女人,二嫂、鞠广大家的、成子媳妇终于干完活,街脖子上大声招呼要跟我上镇,她几乎以命令的口气说道:“快走,不等她们!”

  我读过这样一首诗,“我歌唱太阳,却被太阳烧灼”。二嫂成全了许妹娜,却被许妹娜抛弃。可是又是谁抛弃了许妹娜呢?许妹娜要是不抛弃一下女人们,又何以能够安抚她受伤的心呢?!

  在那样的日子里,我是许妹娜铁杆的同谋,当然,我也是我自己的同谋,单独和许妹娜在一起,是我多大的幸运呵!为了不让别人加入,我们往往要起早,往往要约到山庄外的路口,往往要把车赶得飞快。当我们把车赶得飞快,一门心思要甩掉女人们,许妹娜常常咯咯咯地笑出声来。我发现,在由给小老板打电话做成的秘密里,打电话只成了一个形式,一个空壳,而从空壳里飞出去的,是一只无忧无虑的小鸟。因为有时,她刚刚下了马车,走到邮局门口,又返身回来,笑着冲我喊:“不打嘞不打嘞,打也打不通,坚决不打嘞。”任性的样子好像打电话是我的事,与她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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