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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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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不知为什么我的情绪很糟糕,我一点也没有办法掩盖自己的忧郁,意大利作家朋友说我今天的脸色是阴天,我望望窗夕说:“我觉得今天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是一件大事情。”可她们摇摇头说:“不会的。”

  我没有再陪她们去玩,她们就自己“打的”去灵隐寺了。她们走后我去母亲家了。母亲近来的心境特别好,原因是她的嗜好多了起来。家里十几盆花、五六条鱼以及一大堆贝多芬。柴科夫斯基等音乐家的唱片等着她去欣赏,还有沿墙而做的那一长溜暗红木格子里盛放的千奇百态的古中国陶瓷任她把玩。她见我来了,装做没看见地仍旧痴痴地摆弄那盆五针松。我只好站在阳台上,望着我母亲的神态望着高邈的天空,我感到一种来自天国的欲望正如火如茶地在我的身体之内燃烧;那欲望也就在母亲播放的贝多芬音乐的伴奏之下,令人心荡神情令人爽心悦目也令人按捺不住地充满内心的向往与孤独。

  “青青。”外婆在隔壁房间喊我了,耳朵还真灵。

  “来啦!外婆。”我赶紧走到外婆房间里去。

  “那么多天不来看外婆,你都忙些什么?”外婆眯着她那双越来越小的眼睛说。

  “我忙着写小说,我想当一个作家。”我说。

  外婆听了哈哈笑起来,她惊奇地问:“你会写书?”那意思好像我在骗她似的。

  “你不相信我?”

  “没有。”外婆说:“香港回归祖国还有几天?”

  “101天。”

  “我天天在盼着那一日,我觉得日子过得特别慢。”外婆盼着那一日,好像盼着她黄昏的情人,让我觉得不可思议。

  后来我离开外婆,回到家里正准备坐下来写我的小说时,雨秋来了,雨秋某些地方与苏艺成是极其相像的,我好多时候总感觉看见她就像看见了苏艺成。

  这会儿坐在沙发上,捧着一杯清香的龙井茶,开始倾吐她内心的苦闷与惆怅了。她说那是她从日本回来的当天,她穿着一身紫色套裙,手提一只小型黑皮箱,步展缓缓地从笕桥机场出来。从笕桥机场出来的她是一种怎么样的心情呢?她说她那时神情忧郁地在机场、城市与河流的交叉之中,她觉得有许多莫测的风云在一步步向她逼近。她该向谁去告诉呢?她默默地走在茫茫苍苍的人海之中,多么想回家啊!可家又在哪里?儿子又去了哪里呢?她无法想象她丈夫新一任的妻子,会怎么样对待她的儿子?她也无法不想她的父母争战了大半辈子,到了晚年仍然烽烟不息?也许人类的命运就是在多灾多难中诞生与消失。为此,她又怎能忘记得了那一幕又一幕的人生经历。她现在无时不在想她的儿子。一想到她9岁的儿子亮亮时,便有一种失去爱子的疼痛。

  我为她添了水,也为自己沏了茶;我的情绪很忧郁。我觉得人人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但我依旧将情绪平定下来,继续听她叙述。

  那是9年前一个秋风秋雨的日子,她在同学家里认识了后来的丈夫。那时她秀丽、忧郁又易惊惧。但却从来也没有找过男朋友。可是,当这个病态般瘦如猴子的猎手,死死盯住她,眼睛里露出如饥似渴的光芒时,她却神昏颠倒地把初恋的全部热情都奉献给了他。那时她还是个没有性经验的女孩儿。登记结婚的第一天夜里,他突然像个粗暴的强奸犯那样,硬是把她的衣服、裤子扒掉;亢奋着嗷嗷叫地在她身体上享受快乐。从那以后,他就不管她愿意或者不愿意都强行着干。儿子就是这样稀里糊涂地出生了。雨秋讲到婚姻生活的屈辱与磨难时,眼睛红红的淌出了几颗滚圆的泪。这使我想到婚姻与爱情不是绝对的等边关系。也许有许多人都是只有婚姻而无爱情,或者只有爱情而无婚姻关系。人类的情感世界真是一个永恒的主题呵!我非常有耐心地继续带着一颗怜悯与凄楚的心,倾听雨秋后来的几次灯绳之战。

  那是一个8月的夜晚,阳台上被白天热辣辣的阳光暴晒之后,依然余热未散。唯有几盆夜来香、丁香树、美人蕉、蔷薇花们相映成趣,呈现出一派美丽的景色。这个美丽的景色总常常吸引着即将临盆的雨秋。雨秋此刻坐在阳台里一张已泛红了的竹躺椅上,身上的紫色衣服把空气搅得更加艳丽而忧郁。除了坐在阳台上,雨秋几乎不与邻居任何人交往,这使她本来冷漠的脾气又透露出一股傲岸的美丽。但后来就因为这股傲岸的美丽,使她与她的丈夫之间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发生一场灯绳之战。那战争来源一个要熄灯睡觉,一个要灯下看书;这样你开我关持续无数次,直至最后把灯绳拉断,爆发一场砸家什、摔东西的歇斯底里的场面。面对这歇斯底里的场面,雨秋常常悲愤欲绝。我听到这里,仿佛如临其境地很能理解雨秋这种遭遇;我眼圈红红的差点掉出眼泪来。我终于感叹:这世界做女人是多么的艰难,多么的不容易啊!

  雨秋离开我家已是黄昏时分了。这学期我把达琳送进了全托的外国语学校,自然轻松多了。于是,我坐到书桌前想继续我的小说写作,可是我的笔不知丢到哪里去了?我拉开抽屉想另外找一支,却看见了两封还没有拆封的信。那是男诗人们的信件,他们还没与我见过面,总是从许多各个不同的地方给我寄来信件与杂志。他们之中可以说一半是真诚,一半是游戏地写出当时最刻骨铭心的语言。

  然而我一直都未见过他们,或者说我根本就不想见他们。但多年来他们那些刻骨铭心的语言,常常使我颤栗与不安。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为我死去活来?我也不知道这美丽的谎言能感动多少人?反正这信件已成了流逝过去的岁月,成了历史。现在历史遗留给我的是什么呢?当我读着这些信件时,就想起我有一只箱子是专门存放书信的。那些书信上面有非常美丽的邮票,我曾经一枚一枚地撕揭下来,存在我的集邮册里。每当我翻开集邮册,我就想到时间会消磨一切,时间最终还会淡漠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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