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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山子没有像上次那样站在夕阳的余辉里等我,他一定以为我已熟门熟路了。可我还是找了很久才找到他那间微微倾斜、墙壁斑驳脱落的古老房屋。我推开未上锁的门,一眼就看见山子正在餐桌上摆几样小菜,和往两只酒杯里倒红葡萄酒。他见我来了说,“亲爱的,咱们边吃边聊。”

  我听到“亲爱的”这三个字,开始有些忐忑不安了。我的耳边老响起池青青对我说的:“苏艺成,山子是个很有手腕的人,也是个情场老手,你可千万别上他的当。”这句话。我想池青青的告诫也不无道理,也许山子就是这样的人,要不然池青青怎么会这样说呢?而他又为什么会突然地离婚了呢?我这样想的时候。窗外一列开往无锡的双层列车轰隆隆地开着,火车轮子和钢轨发出的哐啷哐啷声淹没了我的思虑。

  山子的手艺真不错,几样小菜的味道都很好。我们面对面坐在那里,我远远没有了上一次的调皮与随意,好像还多了一些拘束。这时候山子说:“你好像有点忧郁,不高兴吗?”我说没有就想了些从地摊小报上看到的新闻来闲聊。可他对这类话题并不感兴趣,我只好闲住我的嘴。’

  我们大约沉默了十分钟后,他说他早上从图书馆借来一部叫《法兰西内战》的书,他问我有没有读过?我摇摇头。他又说:“一看到这书名,就会联想到侵略战争。你知道吗?六十年代的越南战场如同奔腾的马群,美国轰炸机低空飞旋,巨大的铁质翅膀掠过椰林上空,瓦格纳的音乐在蓝天震响;战争总使人激起伟大的激情,战争也造就了英雄,它绝对没有和平时代的懒惰、麻木与平庸……”

  山子谈起战争总是兴味很浓,也许这是男人的天性。其实他所说的美国侵略战争我只是从书本上知道的,因为那时我压根儿还没出生。

  山子喝了很多酒,有点醉了。他后来说的一些话,我懵里懵懂一点儿也听不懂,就像我听不懂用希伯莱文念的《圣经》一样。

  8月17日

  吃了两片安定,浓浓地睡了一个午觉,竟做了一个拥有自己一间房屋的梦。从梦中笑醒,睁开眼睛仍然没有一间自己的屋子。我十分沮丧地望着窗外,冷漠的城市,只有自己挺住才能战胜疾病和困难。

  我坐到书桌前,一边喝咖啡一边继续重读福克纳的《喧哗与骚动》。那个无望的昆丁被他美丽妹妹凯蒂的意象纠缠得太苦了。爱情始于凯蒂,无以解脱的乱伦,使昆了终日陷在疯子般的臆境中,最终跳河自杀,这是一种艺术的残酷,我比第一次读它时更喜欢了。

  8月18日

  早上我起床后刚把屋子整理干净,门铃就叮当响了起来。我原以为是陈红回来了,可打开门,里安仿佛从天而降一样笑嘻嘻地站在门外。

  “天哪!怎么是你?你怎么知道我宿舍的地址?”我十分吃惊地问。

  里安一副笑嘻嘻满不在乎的模样说:“这点事情我还打听不出来?”我冲他说:

  “我正要上班去。”他用修长的手指流利地弹着门框说:“坐一会儿也不可以吗?”

  我留下了他,就等于留下了一个往地狱之门迈的隐患。他走进我的屋子,在我的书桌前坐了下来。我想给他沏杯茶,可热水瓶全是空的,就给他倒了杯可乐。

  “我是画画的。”他喝了一口可乐告诉我。

  “我早就知道了。”

  “你长得很美,体形不错,如果你愿意我很想给你画一幅画。”我看过一本心理专著,说男人向女人表示爱慕之情时,总是要通过具体事物来接近她。我想着里安要给我画画,就笑了起来。

  他说:“你笑什么?”

  我问他给多少女人画过画?他点燃一支三五牌烟说:“记不清数字啦!反正很多。”他顺手打开了电扇开关。

  “听池青青说你去过法国巴黎,你怎么不在那里定居呢?”

  “我觉得我的根在中国,我的事业也在中国。”里安很自豪地说。

  “那很好。不过你回国后的生活习惯吗?”我问他。

  “我本来就是中国人,出国几年并没有改变我原来的生活习惯。”里安笑着说。

  里安的画我从来没看到过,我对画没有研究,不过它可以激发我的联想;因此我答应了他给我画画的要求。

  我们的谈话越谈越投机,越谈越有滋味,一转眼工夫就两个多小时过去了,明媚的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我将半卷的紫色窗帘滑过里安的肩头放了下来,屋子里一下子变得阴暗起来。

  他说:“这样就像夜晚一样了,我们爱吧。”

  我一下子被这句话惊呆了,有点不知所措。这时他跪立在我的腿前,双手抱住我的脖子,呢喃地说:“苏艺成我爱你,真的。”后来我也不知道是他哪一点征服了我,我猛然间拥进了他的怀里。我想爱就爱吧!即使加快了走到地狱之门的距离,又有什么呢?他脱去了衣服,把我抱到我那张单人床上。

  8月20日

  今天是入秋以来下的第一场雨。一到报社看见山子时想起与里安的做爱,就有一种犯罪感。好在山子或许永远不会知道这事,他见到我说,沈政出事了,他以嫖娼罪被公安机关收审。我惊呆了,这个一向保守、传统的人怎么会如此出格呢?

  山子说事情是这样的:沈政那晚与朋友去柳浪闻莺夜花园看露天电影,看完后大约9点半光景,二人自行车骑至西湖边分手。本来沈政只要直接骑回家也没事,可他偏偏停下来在一公园散了会儿步,就昏头昏脑地落人暗娼的手中。其实这时便衣公安人员已老早在注意那暗娼了,等沈政与那暗娼在龙江巷的一间墙门幽深的木屋子里风流快活时,公安人员便闯了进去;这回他们算是抓到了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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