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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与达琳回到自己的家中。我旋亮钢琴上的一只微黄的台灯,达琳就自觉地坐到琴凳上演奏《LOVE

  STORY》爱情故事这部影片里的插曲。我非常喜欢这部影片。那个黑头发的姑娘被奥列佛四世所爱,他们历尽艰辛,当爱终以幸福结合的时候,那女孩得了白血病死了。而这时画面出现滑冰场的看台上那个男低音忧伤的诉说,他诉说着充满爱的往事。但往事如烟,在戏剧性的快节奏的音域宽广节奏很快的琶音之后,一切又归于了平淡。达琳的演奏技巧已接近了标准。只是我脑海里那个看台上的男人形孤影单,再也没有了黑头发姑娘百灵鸟般清纯而响亮的笑声。我对达琳说:“要弹得如泣如诉地……”可达琳问:“妈妈你怎么了?”

  “妈妈想再听听你为童话故事《小红帽》谱写的一首钢琴曲。”我吻了一下达琳的额头说。

  达琳爽快地答应着。她谱写的曲子弦律极简单,但理想与愿望的情调却异常鲜明。她是我唯一的女儿,也是我唯一的私人财产。我牵着她的手走上了漫漫的铺满荆棘的人生之路,也牵着她的手随风漂泊,在生之过程中寻找精神家园。

  如今达琳已经六周岁了。她的体型很漂亮。腿很长,健康而又充满弹性。这些天她穿一件我编织的黄色毛衣和一条黑色健美裤,常常在楼下院子里骑一辆20寸的小自行车。她很快学会了骑车,像大孩子一般在黄昏的夕阳中,她显得那么矫健。可晚上的她还要抱着一只玩具小动物白布狗睡觉。她喜欢动物,最喜欢《动物世界》的电视节目。也最喜欢到野生公园去。

  现在我把阳台上的金鱼缸搬进房厅来,那里游着金冠、小红帽、黑水手三条金鱼,每天晚上达琳总要给它们喂一些小金虾,与它们默默地对对话。而这时我就围上围裙,去整理房间和洗换下来的脏衣服。

  电话铃响了起来。

  家明在电话的那头说,他有一种被人远掷千里之外的苍凉感。他想与达琳说说话。于是我把话筒交给达琳,可达琳对着话筒大声说,“爸爸你为什么不回家?”

  达琳毕竟还太小,许多事情她都不明白,也没有必要让她明白。我从达琳手中又接回话筒对家明说:“你别用心险恶,别再来烦我们,我不会与你复婚的。”

  “谁要与你复婚?我五月一日就要与宫雪姣结婚了,你来不来喝喜酒?”家明挑衅道。

  “祝贺你。你结婚我会送婚纱给新娘的。”我冷冷地说完,随即放下了电话。

  后来达琳睡着了,房间里很安静。我就不打开灯,想象自己在一个石洞里静静地呆着,脑子里没完没了地像演电影似地滑过许许多多的人与事。松弛中,我任凭那些镜头一幕幕闪现。

  现在我脑海里的镜头是1993年的盛夏时节,我在瑞典多声部影片《野草莓》中,紧紧地拥抱了那个令我迷恋的男人——英格玛·伯格曼。他的如诗如画般的忧郁都渗透在旅途中。我喜欢野草莓野草莓野草莓,我与他们身处两个不同的疯狂时代,却能心息相通,那是一种诗的精神。

  这晚我翻来复去睡不着,我在漆黑中抓过枕头边的纸与笔,写了一首《失眠》的诗,钟声敲过十二下后/翻来复去还是昨日的思绪/只野猫凄楚的叫声/叫碎了/悬在我枕边的一颗泪……/我写完这首诗,仿佛如释重负,呼呼地一直睡到太阳照在我的床头边,以至于匆匆忙忙送达琳去行知幼儿园,路上差点出车祸。

  从幼儿园出来,我忽然想起那个中学老师苏艺成交给我的一叠手稿,我想无论如何这两天要给她看完。于是我想在家里看稿,但必须与编辑部张主任打招呼。这么一想我就跑到公用电话亭,给张主任拨了个电话。

  电话亭旁有一个牛肉粉丝和油煎锅贴的摊点,热腾腾的锅贴一出锅,空气中就弥漫着一股诱人的香味。许多人在那里吃得津津有味,真让人有点馋涎欲滴。一个农村妇女拉了我的衣角问:“丝棉要吗?”我说:“不要。”我就买了一碗粉丝,四只锅贴蘸着辣酱吃起来。我一边吃—边想我在大街上吃粉丝,倒真是比宴席上吃山珍海味来得自由多了,要是有周树森在的话,他定会像个侠客那样,坐下来先要一碗酒喝,然后说不定他就又抓住了一个小偷。可周树森此刻在哪里?他可真让我思念。

  吃完粉丝,我用餐巾纸抹了抹油腻腻的嘴巴,然后顺路走进新生路服装市场。那些琳琅满目的服装让我看得眼花缭乱,我抓起一条厚厚的黑裙又抓起一条牛仔裤,这时一个胖胖的大肚皮男人走过来了,他见我犹豫不决地说:“小姐,这是正宗的牛仔裤,你穿起来一定很潇洒的。”

  “什么牌子?”我问。

  “树森牌。”那胖男人指着图案似的标牌说。

  我一听树森牌,定睛看了看商标觉得没错。那英文字母,确实这样写着。

  “多少钱一条?”我问。

  “一佰伍拾元。”

  “太贵了。”

  “那你说多少一条?”

  “一佰元我买两条。”

  那胖男人顿了顿,忽然一沉头说:“一佰元就一佰元吧。”

  我手中提着背袋内的两条牛仔裤,有一种十分委屈的感觉。因为一条大尺寸我要把它送给周树森,选择一个美好的黄昏送给她,他肯定会吐着烟圈哈哈大笑的。对了,他早就要我跟他练武,什么剑、刀、枪、棍、拳都得学,那我不成了女侠了?

  离开新生路服装市场,就像离开炼狱般的城市。在一阵混沌和喧闹之后,我发现我从一个货摊到另一个货摊,招摇来去,始终有一只眼睛紧紧跟随着我。我试图看见这个人的整个脸孔和身体,但除了一只眼睛我看不见其他部位。我惊恐了一阵,我很快看出来了,那是我外公的一只眼睛。他不断在我耳边发出鬼怪般的鸣叫,好像在说:“千万莫让我的孙子移居英国伦敦,让他1997年与香港一同回到祖国的怀抱吧!”外公的声音在空中飘浮,紧接着他的低语和脚步声就飘然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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