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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出现在里安背后的时候,他正与一位邋遢诗人谈从巴黎回来的感想。他中气实足地说:“巴黎是全世界的艺术中心,艺术精神之所在。我到巴黎去的最大理想,就是给中国画开出一条新路来,把中国艺术精神介绍给世界,让中国画的美揉进西方艺术里,为全世界人接受,不局限在中国一个地方。”里安说到这里点燃了一支烟,喝了一口龙井茶后又说:“只是我的运气不好,那次卖画是在一个早春时节,我拿着中国画到赛纳河边的画市上去摆地摊。这天阳光灿烂,微风拂面,赛纳河水波光粼粼,河岸边袅袅飞舞的柳条儿,发出翠绿的新芽。景色美丽极了。许多留着大胡子,穿着奇奇怪怪衣服的画家们,也像我一样把自己的精心杰作小心而郑重地一张张摆出来。当然来逛画市的人不少,男士淑女,商人学者都有。说英语、德语、西班牙语的人都有、画家们有的大着嗓子兜售自己的作品,但成交的总不太多。我的地摊前也站了几个人,那个美国佬用英语说:‘很欣赏你的几幅画,但每一幅总好像缺少一些什么?’老人左看右看最后还是没有买我的画。我一天下来一个法郎也没有赚到,回家的路上用自行车推着一只大纸箱,心情沉重极了。”

  现在里安在杭州开了一家装璜公司,他曾对我说“搞艺术需要钱,赚些钱再去实现自己的理想吧!”其实这话很难讲,有多少人赚了钱后还能真正地在灵魂深处热衷于艺术呢?

  里安的房间不大只有十二平方米,但很肮脏,四壁挂满了自己的作品,地上床上到处是奥袜子、脏衣服、啤酒瓶、烟灰缸、宣纸和一大捆型号不一的画笔。

  那个邋遢诗人要走的时候,里安转过身才发现我,他惊讶地问:“你什么时候来的?”我说:“来看你的画也不容易,得静站十分钟。”他解释说:“我和诗人一谈天就目不斜视了,我们俩像同性恋似的。”

  里安送走邋遢诗人,回转来亲切地对我说:“在这里吃饭吧,我有鸡尾酒和一只北京烤鸭。”

  我说:“我是来看你的那幅画的。”

  “非常遗憾,那幅画我卖给一位日本商人了,他出高价。”里安充满喜悦地说。

  “那你把钱怎样化在艺术上呢?”我阿。

  他顿了顿说:“我想让你与我一起去西藏。西藏是我们杭州的姐妹城市,布达拉宫是没有理由不去的。我将行期安排到五月劳动节前后,到时你再请几天假就行了。”

  “我走不开的。四月底出版社要在南京开个图书会议。”可里安说:“那就换到暑假,到时把达琳也带上?”

  我只好说一切随缘吧!

  里安拿出来一瓶酒,又递过来两只杯子和烤鸭。一酒和烤鸭的味道都不错。只是他的杯子和碗都积着厚厚的污垢,让我有点受不了。

  “池青青,你为什么沉默不语?”他说着从桌上滑下一只手伸向我,攥住我的一只手。

  可我的沉默是因为听见窗外汽车喇叭的嘈杂声,就想起一片宁静的乡村风光。那里金黄的干草堆,凋敝的秃树,空旷的农舍以及一片片摇曳的水稻,都具有一股与城市景观迥然不同的独特韵味。

  我终于被他攥住我的手而按捺不住地说:“我喜欢乡村。”

  里安说:“乡村倒是比城市宁静,没人知道你是谁。”

  我说:“我就是不喜欢别人知道我是谁。”

  里安给我添了酒,说:“那你喜欢隐居?年纪轻轻的为什么想到隐居?”世界正热热闹闹地走向二十一世纪呢!

  我说:“我的心太疲劳了。我害怕阳光和人群,更害怕像迷宫一样庞大的中国式人际关系。所以独自隐居是我最好的归宿。”

  “男女不一样,有时女人能躲开的男人就要挺而走险地去面对和承担。”

  我们相识以来,我还是第一次发现里安白皙瘦弱的外表里隐含着力度与深刻。我有点吃惊地看了他一眼,说:“当然,我能理解你说的。”

  里安笑了起来:“说这些多没意思,干杯吧!干杯!”里安把酒杯举得高高的,一口干完后莫名其妙地说:“呵,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

  里安压低了声音说:“我喜欢你!”

  我一时呆住了不知说什么好,就没吭声。

  其实,我不想谈两人的关系,也不想听到他这样的话。可我们又是一通干杯,烤鸭没吃完,酒瓶就空了。这时我想起许多年前歌星程琳在我们省体育馆穿着一身黑衣唱《酒干倘卖无》的情景,便哼了两声。

  里安讥讽地说,电视上很少有美声唱法,尽是些三四流的通俗歌手在登台亮相。电视除了新闻以外,耗费人时间最多的要算那些低级庸俗的娱乐文化了。里安说他不看电视,他宁愿去西湖边保椒路尽头一座叫做“兰桂坊”的酒吧。那儿迎接你的是萨克斯管与钢琴现场演奏的世界名曲《蓝色多瑙河》《昔日重回》《绿袖子》《阿尔汉布拉的回忆》。你只要在音乐声中穿过店堂,找个舒适的位置坐下来看看菜单,选一杯巴西或哥伦比亚咖啡豆现磨的咖啡,再来两三碟意大利、法国风味的西餐小食,便可享受异国情调了。如果你不喜欢古典音乐,那么就看些迈克·杰克逊或惠特尼·休斯顿的现场演唱会影碟片,甚至还有那《猫和老鼠》的动画片。

  “你忘了你是中国人了。”我听得有点不耐烦地望望窗外说。

  里安嘿嘿笑了一下,忽然像是爆发出一股勇气,猛地抓住我的肩,把他的面颊贴在我的脸孔上。顿时他的面颊仿佛是一团燃烧的火焰烫得我慌乱地逃了开去。

  我本来不想告诉他周树森的故事,可他的所作所为使我丧失了对他倾诉衷肠的热情。我打算离开时,电话铃响了。里安对着话筒说了一大堆平面图、布局等装璜设计的行话,然后用手比划着告诉我,意思是他的装璜公司接到了一笔大业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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